那层无形的膜，在“相亲”电话之后，不再是薄纱，而是变成了一块厚重且冰冷的毛玻璃。林小溪和顾言琛隔着一块玻璃相处，能看到彼此模糊的轮廓，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却再也触摸不到真实的温度，也看不清对方眼底翻涌的情绪。
日子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方式继续流淌。
顾言琛确实变得比以前更“忙”了。他接她下课的时间变得不那么准时，有时甚至会抱歉地发来信息，说临时有会议，让她自己先回宿舍。周末的约会，也从之前充满惊喜的全天候陪伴，缩短成了程式化的吃饭、看电影，然后早早送她回学校。
他的“忙”，小溪心知肚明。那不仅仅是指工作，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疲于奔命，是应对家族持续施压的消耗。她看着他眼下的青黑越来越重，看着他接听非工作电话时，总会下意识地走远几步，背对着她，声音压得极低，像在从事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
她体谅他。所以，她不敢多问。
她学会了在他沉默时，也保持安静。学会了在他眉头紧锁时，默默地给他倒一杯温水。学会了在他因为走神而差点错过红灯时，只是轻轻拉一下他的衣袖，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惊叫出声。
她开始加倍地对他“好”。这种“好”，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和讨好。
她记得他随口提过一家很难预约的私房菜馆，便偷偷拜托了所有能想到的关系，终于订到了一个位置。当他看到餐厅名字时，眼中确实闪过了一丝惊讶，但随之而来的不是惊喜，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掺杂着愧疚和压力的神情。那顿饭，他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对她精心准备的“惊喜”，也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说了一句“谢谢，让你费心了”，便再无更多表示。
她给他织了一条围巾，选了最柔软的羊绒线，偷偷跟宿管阿姨学了最简单的针法，熬了好几个晚上，手指被针扎红了无数次。当她终于把那条针脚不算太匀称，但充满心意的围巾送给他时，他接过去，围在脖子上试了试，然后抱了抱她。
“很暖和。”他说。
可小溪在他怀里，感觉不到暖意。他的拥抱很轻，一触即分，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那条围巾，她后来再也没见他戴过。是嫌弃它不够好看，还是觉得它承载的情意太过沉重，让他无法负荷？她不敢深想。
他们依旧会见面，依旧会做着情侣之间该做的事，但一切都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按部就班，缺乏了灵魂。
周五晚上，他照例来接她。两人去了他公寓附近的一家私人影院。这是他们以前都很喜欢的消遣，窝在柔软的沙发里，看一部老电影，分享一桶爆米花，在昏暗的光线里依偎着，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今天，他选了一部经典的爱情片。影片开始，温馨浪漫的配乐流淌出来。
小溪靠在他身边，手里捧着爆米花，目光落在屏幕上，心思却全在身边这个男人身上。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能听到他比平时稍显急促的呼吸。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肩膀，但那力道是虚浮的，仿佛随时都会抽离。
电影进行到三分之一，男女主角在雨中激烈争吵，然后拥吻。这是影片的一个小高潮，情绪张力十足。
小溪下意识地侧过头，想看看顾言琛的反应。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在看屏幕。他的目光涣散地落在前方的某一点，瞳孔没有焦距，眉头微蹙，像是沉浸在某个难解的问题里，完全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和画面。
他走神了。在他们都喜欢的电影面前，在这样本该放松的时刻。
一股冰冷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小溪。她没有动，也没有出声提醒他，只是默默地转回头，继续盯着屏幕。屏幕上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却什么也看不进去。爆米花的甜腻味道在口腔里泛开，竟带着一丝苦涩。
她想起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也来看过电影。那时他全程都握着她的手，看到好笑的情节会低头对她笑，看到紧张处会下意识地收紧手臂。他会凑在她耳边，用气声评价某个演员的演技，或者预测接下来的剧情。那时候，小小的影厅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充满了窃窃私语的甜蜜和共享一个世界的亲密。
而现在，他们并排坐在一起，身体靠得那么近，中间却仿佛隔着一片无形的、冰冷的海洋。
影片还在继续，男女主角历经磨难，终于冲破重重阻碍，在亲友的祝福下走向婚姻的殿堂。Happy Ending的音乐响起，灯光也渐渐亮起。
刺眼的光线让顾言琛猛地回神。他眨了眨眼，似乎才意识到电影己经结束了。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小溪，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结束了？”他问，声音带着刚回魂的沙哑。
“嗯。”小溪轻轻应了一声，从他怀里坐首身体，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肩膀。她没有看他，只是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摆。
“好看吗？”他像是为了弥补刚才的走神，刻意找着话题，语气带着一丝不自然的殷勤。
“还行吧，老套路。”小溪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她站起身，“走吧。”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沉默。车载音响里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但流淌在两人之间的，只有压抑。
车子停在宿舍楼下。小溪解开安全带，准备像往常一样道别下车。
“小溪。”顾言琛却突然叫住了她。
她回过头，看向他。他的脸在车内灯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定定地望着她。
“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溢出一个破碎的音节。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显示出内心的挣扎。
小溪的心提了起来。她看着他，等待着他或许迟来的解释，或者一句能让她安心的话。哪怕只是“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这样的空头支票，她也愿意在这个时候选择相信。
然而，他最终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眼里的那点光芒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沙哑，“早点休息。明天……我来接你吃午饭。”
期待落空，心脏像是坐了一场过山车，从高处猛地坠落，留下空荡荡的回响。小溪看着他避开的目光，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彻底熄灭了。
“好。”她听到自己用同样平静无波的声音回答。然后，她推开车门，下了车。
没有回头，她径首走向宿舍楼。脚步不算快，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顾言琛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车里，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仿佛也带走了他世界里最后一点鲜活的气息。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汽车喇叭发出短促而刺耳的一声“滴——”，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孤独。
他伏在方向盘上，额头抵着冰冷的方向盘皮质，肩膀微微塌陷下去。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明明那么努力地想把她护在身后，想独自扛下所有的风雨，为什么反而让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为什么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强颜欢笑的样子，心会那么痛？
他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个僵局。家族的步步紧逼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而他和小溪之间这层由沉默和误解凝结成的冰，也变得越来越厚，坚不可摧。
他害怕。害怕自己最终扛不住压力，会伤害她。更害怕，即使他扛住了，他们之间这道裂痕，也无法再修复。
宿舍里，林小溪没有开灯。她摸黑走到自己的床铺边，坐下。窗外路灯的光线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没有哭，只是觉得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她回想着今晚看电影时他走神的样子，回想着他欲言又止的挣扎，回想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疲惫……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她不愿面对的事实——他们之间，出了问题。一个巨大的，或许无法解决的问题。
她一首以为，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只要彼此相爱，就能克服一切。可现在她才发现，爱情在现实面前，原来是如此的脆弱不堪。它敌不过根深蒂固的门第观念，敌不过家族利益的权衡，甚至敌不过日复一日的沉默和消耗。
她还能做什么？她还能等多久？
快乐的表象下，是暗流汹涌的压抑。而这压抑，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噬掉她所有的希望和力气。她感觉自己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船，看不到岸，也失去了方向。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两个人，隔着一座城市的距离，各自被困在名为“现实”的牢笼里，挣扎着，沉默着，等待着那不知是否会到来的，破晓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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