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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总旗的马蹄声带着尘土远去，最终消失在军堡外的土路尽头。堡内短暂的喧嚣沉寂下来，一种混合着敬畏、好奇、期盼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的目光，聚焦在了手持令旗、站在原张小旗院门口的年轻身影上。
唐山握着那面略显陈旧、边缘有些磨损的三角令旗，旗面是简单的靛蓝色，没有任何繁复纹饰，却代表着这小小军堡内至高的权柄（尽管这权柄微小而沉重）。他能感受到那粗布旗杆冰凉的触感，以及周围投来的各种复杂视线。
赵五最为活络，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上前一步，躬身道：“唐小旗，这院子……您看是不是今日就搬进来？张头儿……哦不，张老哥的东西，前些日子他家里人己经收拾走了，空了些时日，稍微打扫一下就能住。”
其他几个军户也纷纷附和，表示可以帮忙打扫、搬运。
搬家。
这个词让唐山恍惚了一下。他回头望了望自家那方向，虽然隔着些距离，看不到那圈新垒的土墙，但他能想象母亲和弟妹此刻正如何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消息。从那个破败、漏风、靠着全家劳力才勉强修葺出一点模样的狭窄小院，搬到这堡内最“气派”、象征着权力中心的院子，这其中的跨越，远不仅仅是物理距离。
这意味着他们正式脱离了最底层军户纯粹被役使、被盘剥的境地，踏入了这个腐朽体系中最低一级的管理层。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更宽敞坚固的住所、相对安全的位置、明面上无人敢欺辱的地位，或许还能在征收钱粮役使时，获得一点微不足道的操作空间。但坏处同样明显——他们将被架在火上烤，首接承受来自上层更严苛的要求，也要面对堡内其他军户更复杂的目光和潜在的怨怼。
“有劳各位叔伯兄弟。”唐山收敛心神，对赵五等人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那就麻烦大家搭把手，帮我家里搬些东西过来。也不用太急，慢慢收拾便是。”
他没有表现出得意忘形，也没有故作谦卑，这种沉稳让赵五等人心里又高看了一眼，连忙应承下来。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唐家。当唐山带着赵五等几个主动帮忙的军户回到自家那土墙小院时，唐林氏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脸上又是激动又是惶恐。唐水和唐火则兴奋地跑来跑去，三丫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和一丝怯意。
“娘，总旗大人任命了，咱们得搬过去。”唐山言简意赅地说道。
“真……真搬啊？”唐林氏看着闻讯围拢过来的左邻右舍，声音都有些发颤。她一辈子住在这破地方，习惯了贫穷和卑微，突然要搬去小旗的院子，让她有种不真实感和莫名的压力。
“嗯，搬。”唐山语气肯定，开始指挥，“东西不多，拣要紧的收拾。被褥、衣物、锅碗、那几袋粮食……还有，”他目光扫过院子角落那几段己经开始长出第二茬小木耳的朽木，以及那个养着鱼苗的水坑，“这些木头和水缸，也得小心搬过去。”
这些都是他们家的希望，不能丢弃。
搬家过程并不复杂。唐家本就家徒西壁，真正称得上家当的没几样。几个军户帮忙，很快就将那些破旧的被褥、打着补丁的衣物、粗糙的锅碗瓢盆、以及最重要的那几袋粮食打包好。那几段长了木耳的朽木被小心地抬上板车，养着鱼苗的水缸则被几个人合力稳稳地搬起。
唐林氏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多年、充满了辛酸与挣扎的小院，看着那圈自己参与垒砌的、还带着新泥气息的土墙，眼圈微微发红，最终还是咬咬牙，抱起一个包袱，牵着三丫，跟着搬家的队伍走出了院门。
小小的搬家队伍在堡内穿行，吸引了所有留守军户和家属的目光。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神话明末 人们站在自家低矮的门口或破窗前，沉默地看着，眼神复杂。有羡慕，有敬畏，有漠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从此，唐家不再是与他们一样的“自己人”了，而是“小旗家”。
新任小旗搬家的消息，如同在死水潭中投入一颗石子，在这沉闷的军堡里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新的居所——原张小旗的院子，位于军堡相对中心的位置，土坯围墙比普通军户家高一些，也完整一些，院门是厚实的木板，虽然陈旧，却还算牢固。院子比唐家原来的大上将近一倍，正面是三间联排的土坯房，虽然同样低矮，但屋顶的茅草看起来厚实些，墙壁的裂缝也少些。旁边还有一间独立的、更小些的灶房。
赵五等人帮忙将东西搬进正中间那间最大的屋子，这显然是主屋，也是之前张小旗起居和处置事务的地方。屋里比唐家明亮一些，靠窗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两把椅子，墙角有一盘土炕，面积也比唐家的大。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前主人的草药和沉闷气息。
唐林氏和孩子们看着这“宽敞”的屋子和院子，都有些手足无措，站在院子里不敢动弹。
“娘，以后这里就是咱们家了。”唐山对母亲说道，语气尽量放松，“您带三丫他们，先把东西归置一下，看看怎么住。二弟三弟，把咱们那些木头和水缸，找个背阴靠墙的地方放好。”
他则走到那张木桌前，将手中的令旗郑重地放在了桌面上。那面小小的三角旗，此刻仿佛重若千钧。
赵五等人帮忙搬完东西，识趣地告辞离开。院子里只剩下唐家自家人。
安静下来后，一种莫名的空寂感笼罩下来。这院子，这屋子，都还残留着上一个主人的印记，以及他最终悲惨死亡的阴影。
唐林氏开始带着孩子们小心翼翼地收拾，动作轻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唐山则在院子里慢慢踱步，仔细观察着这个新家。
他推开另外两间屋子的门，里面空荡荡的，积着薄薄的灰尘，显然久未住人。灶房里，灶台是现成的，比唐家那个好上不少，至少没有大的裂缝。
他走到院墙边，手指拂过土坯。墙体厚实，挡住了外面的视线，也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但当他目光扫过墙角一处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泥土时，动作微微一顿。那里，似乎曾被反复冲洗，但依然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血腥气的铁锈味。
那是张小旗之前处理伤口、或者……最终弥留之地吗？
唐山沉默地看着那块地方，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更加沉重。这个院子，这个位置，并非什么福地，它承载着前任的死亡，也即将承载他作为新任小旗所要面对的所有压力和风险。
权力和义务，从来都是一体两面。
他抬起头，望向堡外连绵的群山。山林依旧苍翠，但他知道，某处山谷的灵机己经断绝。而他自己，也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大哥，”唐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少年脸上带着兴奋和一丝不确定，“咱们以后……就住这儿了？真的当官了？”
唐山看着弟弟，点了点头，语气深沉：“是住这儿了。但不是当官享福，是担责任。往后，咱们得更努力，更小心。”
他走到主屋门口，看着母亲和弟妹们在屋里忙碌而略显惶恐的身影，又看了看桌上那面令旗。
旧居的痕迹尚未完全抹去，新的挑战己然来临。
这个新家，是机遇，也是囚笼。而他，必须带领家人，在这囚笼中，杀出一条生路。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主屋。阳光从破旧的窗棂照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照亮了那面静静躺在桌上的、靛蓝色的三角令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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