釉作房的观摩学习仍在继续。楚月瓷愈发谨慎,多数时间只是安静观察,默记各种原料的特性与配比流程,非到必要绝不开口。然而,她那日一语点醒年轻匠人的事迹,早己在釉作房内部悄然流传,不少匠人看她的眼神少了最初的轻视,多了几分好奇与认可。
这无形中更加刺激了柳青青。她眼见着楚月瓷这个眼中钉不仅没在排挤中消沉,反而似乎在这司宝司扎下根来,甚至隐隐有超越自己之势,嫉恨如同毒藤,日夜缠绕着她的心。
这一日,釉作房气氛格外紧张。严如玉亲自坐镇,监督一批专为贵妃寿辰贡瓷准备的“胭脂水”釉料的最后调试。此釉色娇艳欲滴,宛如美人胭脂,烧成极难,对配方和火候要求极为苛刻,是司宝司近年重点攻克的釉色之一。
负责主导此次调配的,是釉作房的资深匠作,姓胡。柳青青因家世关系,被安排在一旁协助记录数据,做些辅助工作。月瓷和柳如丝则依旧处于观摩位置。
整个上午,胡匠作带领着几名助手,严格按照秘方,称量、混合、研磨、淘洗……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那调配釉料的工作台被单独隔开,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临近午时,釉料初步调配完成,盛放在一个特制的青瓷大缸中,以湿布覆盖,等待陈化。胡匠作仔细检查无误,又嘱咐了值守的匠人几句,这才与严如玉一同离开,前往用膳。
作坊内只剩下几位轮值匠人和观摩的学徒。
变故,就发生在一刻钟之后。
一名负责清洁的小宦官在擦拭工作台时,“不慎”碰倒了台角一个装着废弃釉渣的陶罐,罐子碎裂,污秽溅得到处都是。现场顿时一片忙乱,几人上前帮忙清理。
混乱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道身影悄然接近了那缸珍贵的“胭脂水”釉料……
午膳后,严如玉与胡匠作返回釉作房,准备进行釉料陈化后的最后检测。然而,当胡匠作掀开湿布,用木勺舀起一勺釉浆时,脸色骤变!
“不对!这釉浆……这颜色不对!”他失声叫道。
只见原本应该呈现均匀粉红色的釉浆,此刻颜色明显暗沉发灰,而且质地也变得有些异样,里面似乎混杂了一些不该有的颗粒感!
严如玉快步上前,只看了一眼,脸色便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胡匠作慌忙检查釉缸周围,并无异样。他又仔细嗅闻釉浆,脸色更加难看:“大人……这釉浆里,似乎……似乎被掺入了别的东西!像是……像是磨碎的铁渣和过量的草木灰!”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胭脂水”釉料最忌铁质杂质和过量的钾钠成分,这两样东西混入,足以毁掉整缸珍贵的釉料!
“是谁?!”严如玉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在场所有人,“上午离开后,有谁靠近过釉缸?!”
众人面面相觑,皆摇头表示未曾靠近。当时大家都在清理那边的釉渣,确实无人留意到釉缸这边。
“查!”严如玉声音冷冽,“所有在场之人,一律接受检查!搜身!”
女官们立刻上前,对当时在场的匠人、宦官以及柳如丝、楚月瓷两位学徒进行仔细的搜身检查。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当搜查到楚月瓷时,一名女官在她工作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些黑褐色的粉末!
胡匠作上前捻起一点,放在鼻尖一嗅,又仔细观看,脸色铁青:“是!就是磨碎的铁渣和草木灰混合物!”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楚月瓷身上,充满了震惊、怀疑与鄙夷。
“楚月瓷!”严如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你作何解释?!”
月瓷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那包凭空出现的“罪证”,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针对她的、极其恶毒的圈套!
“民女冤枉!”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颤抖,“民女从未见过此物,更不知它为何会出现在民女台下!”
“人赃并获,还敢狡辩?!”胡匠作怒道,“定是你嫉恨能参与重要差事,心怀不满,故意破坏!”
“我没有!”月瓷猛地抬起头,眼中己噙满屈辱的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其落下,“民女入司宝司,只为学习技艺,从未有过任何不满,更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请严大人明察!”
“明察?证据确凿,还要如何明察?”柳青青在一旁忍不住出声,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快意,“难怪你平日总爱在釉料堆里打转,原来是存了这等心思!”
月瓷没有理会她的落井下石,只是紧紧盯着严如玉:“严大人!民女是清白的!这包东西,是有人栽赃陷害!”
“栽赃?”严如玉冷冷道,“你指何人?可有证据?”
月瓷语塞。她没有任何证据。她只知道,柳青青有最大的嫌疑,但她空口无凭。
就在她心不断下沉,几乎要陷入绝望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那缸被污染的釉料,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严大人!”她急切地道,“民女或许无法自证未曾投放此物,但民女或许可以证明,这缸釉料,并非只是在陈化期间被投入杂质那么简单!”
“哦?”严如玉眉梢微挑,“此言何意?”
月瓷跪行几步,靠近釉缸,指着缸内的釉浆道:“请大人细看!若杂质是刚刚混入不久,理应漂浮或悬浮于釉浆之中,分布不均。但请看此缸釉浆,色泽虽暗沉,却整体均匀,并无明显分层或颗粒悬浮之感!这更像是……像是在调配过程中,或者在陈化初期,杂质就己充分混合其中了!”
她的话,让众人一愣。胡匠作连忙再次仔细查看釉浆,脸色微变。确实,若新近投入干燥粉末,很难在短时间内混合得如此均匀。
月瓷继续道,语速加快:“而且,若是新近投入铁渣与草木灰,釉浆的粘稠度也应有所变化。可否容民女取少许釉浆,与正常‘胭脂水’釉浆对比其流速?”
严如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月瓷立刻取来两只相同的白瓷碗,分别从被污染的釉缸和另一缸备用的正常釉料中取出等量釉浆,并排放置,然后同时倾斜碗壁。
只见那正常釉浆顺滑流下,而污染的釉浆,流速明显稍慢一些,且边缘挂壁更为明显!
“大人请看!”月瓷声音带着一丝希望,“此缸釉浆粘稠度己变,绝非短时间内能形成!这包所谓的‘罪证’,恐怕是有人事后放入,意图嫁祸!真正的破坏,可能发生得更早!”
这一番基于釉料物性的推理,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让在场不少懂行的匠人都露出了思索之色。
严如玉的目光锐利如刀,再次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那包“罪证”和面色开始有些不安的柳青青脸上。
“此事,确有蹊跷。”严如玉缓缓开口,“胡匠作,重新彻查今日所有接触过此釉料的人员与环节!尤其是调配过程,可有任何疏漏或异常?”
她又看向跪在地上的楚月瓷,眼神复杂:“楚月瓷,你暂且禁足初学苑,不得随意走动。在此事查明之前,你仍是待罪之身。”
“谢大人!”月瓷知道,这己是眼下最好的结果。至少,严大人没有立刻给她定罪。
危机并未解除,但那看似铁证如山的死局,被她凭借对釉料的深刻理解,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裂缝。
她抬起头,看向面色变幻不定的柳青青,心中冰冷。这一次,她绝不会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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