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朝凤”贡瓷的圆满成功，如同一阵强劲的东风，将楚月瓷的声望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宫中嘉奖如期而至，她正式被擢升为釉作房掌事，官居正八品，与胡匠作平级，成为了司宝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女官掌事之一。严如玉更是将更多管理事务交到她手中，俨然将其视为左膀右臂。
地位的提升带来了更繁重的工作与更广泛的交际。她需要参与司宝司的旬会，与其他各房掌事商议要务；需要审阅更多的文书账目；也需要应对来自其他部门或明或暗的打量与结交。月瓷依旧保持着那份超出年龄的沉静与低调，行事愈发稳重周全，令人挑不出错处。
然而，在她内心深处，那簇关乎家族命运的火苗，从未熄灭。严如玉那句“尚在人间”和“案卷封存于刑部”，如同暗夜中的灯塔，指引着她前进的方向。她深知，以自己目前的身份，想要首接接触刑部封存的案卷无异于痴人说梦，但她必须开始着手准备，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搜集信息，积攒力量。
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
这一日，严如玉召集各房掌事，宣布了一项看似枯燥却意义非凡的指令——整理司宝司库藏的所有陈年档案与器物图录。
“司宝司立司百年，所藏典籍、图样、配方记录浩如烟海，然年代久远，多有散佚、虫蛀、混淆之弊。”严如玉肃然道，“此乃我司根基所在，不可不察。自即日起，各房需抽调得力人手，协同文书阁，对所有档案进行清点、分类、修补、重录。此事由本官总责，楚掌事协理。”
协理档案整理！月瓷心中一动。司宝司的档案，不仅记录着历代技艺精华，更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到与宫廷、与各部往来的文书，其中会不会……有关于当年楚家贡瓷案的蛛丝马迹？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可能成为拼凑真相的重要碎片！
她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垂首领命：“下官遵命。”
整理工作很快铺开。司宝司文书阁那尘封多年的库房被一一打开，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与墨香混合的独特气味，还夹杂着淡淡的霉味。成箱成架的卷宗、账册、图录被搬运出来，在宽敞的厅堂内分类摆放。
月瓷负责总体协调，但她并未只坐在值房内发号施令。她几乎每日都会亲至整理现场，有时是查看进度，解决各房提出的疑难；有时则是挽起袖子，与挑选出来的匠人、女史们一同，小心翼翼地拂去卷宗上的积尘，辨认那些因岁月而模糊的字迹。
这是一项极其需要耐心和细心的工程。她刻意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些记录重大贡瓷制作、以及与工部、内务府往来文书的年份区间附近，那正是楚家出事前后的几年。
时间在指尖翻阅纸张的沙沙声中流逝。她看到了许多前朝秘辛，诸多失传的绝技，心中对司宝司的底蕴愈发敬畏。然而，关于江南楚家的首接记载，却如同石沉大海，遍寻不见。想来也是，一桩尚未定案的“钦犯”之事，又怎会轻易留存于司宝司的日常档案中？
一连十余日，毫无所获。月瓷心中不免有些焦灼，但她并未表露分毫，依旧一丝不苟地履行着协理的职责。
这日午后，她正在协助核对一批前朝瓷器图样，一位负责整理杂物账目的老文书，抱着一摞残破的册子，颤巍巍地走过来请示。作者“生活写纸”推荐阅读《司瓷录》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楚掌事，您看这批……是弘昌年间（虚构年号，指代故事发生年代前十余年）各地呈送土样、矿样的记录附册，多是些零散笔记，纸张朽坏得厉害，字迹也多模糊了。您看……是首接归入待销毁一类，还是……”
弘昌年间？那正是父亲年轻时，楚家瓷器开始崭露头角的年代！月瓷的心猛地一跳。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那摞散发着浓重霉味的册子，温和道：“有劳老先生了。既是旧物，或许仍有参考价值，我先看看再说。”
老文书应声退下。
月瓷抱着那摞册子回到自己在整理处临时设下的小案前，轻轻放下。她屏住呼吸，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翻开最上面一册。
册子内页泛黄发脆，边缘多有缺损，墨迹洇散，许多字迹己难以辨认。上面零星记录着某年某月，某地呈送某种土样、矿样的简单描述，以及司内匠作寥寥数语的初步判断，多是“土质粗劣”、“矿含杂多，不堪用”之类的评语，显然是当时筛选淘汰的记录，价值不高。
她耐着性子，一页页翻阅下去。灰尘在从窗棂透入的光柱中飞舞，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一页残破的角落。
那页记录的是江南道某年呈送的数种矿样。在一条关于“江宁府紫金土”的记录旁，有一行极其细小、几乎被蛀虫啃噬殆尽的旁批，墨色与主记录不同，显得更深，笔迹也更为潦草，若不细看，根本不会注意。
月瓷凑近前去，借着光线，努力辨认那残留的半个字和模糊的印记。
那似乎是一个“异”字，下面还有一个模糊的、类似于画押的符号，以及一个几乎褪色的“查”字。
“异”？“查”？
紫金土有何异常？又命谁查证？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江宁府紫金土，这正是楚家当年烧制“雨过天青”所使用的关键原料之一！父亲曾说过，楚家对紫金土的选用和预处理有其独门秘法，方能成就那独一无二的釉色。
她立刻翻看前后几页，试图找到更多线索，然而前后记录皆与此无关，这一条孤零零的旁批，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再无痕迹。
这说明了什么？是当时司宝司有人对楚家使用的紫金土产生了怀疑？这怀疑是否与后来的“毒瓷案”有关？那个“查”字，又是否指向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暗中调查？
线索微乎其微，甚至可能只是她的过度解读。但这却是她第一次，在官方的故纸堆中，触摸到了一丝与家族案件可能相关的、冰冷而真实的气息。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本册子单独取出，标注为“需进一步核查字迹及内容”，混入了几本同样需要特殊处理的残破档案之中。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的兴趣。
整理工作仍在继续，日复一日。月瓷依旧沉静地忙碌着，协调各方，处理庶务。无人知晓，在那平静的外表下，一颗寻找真相的种子，己经在这尘封的故纸堆中，寻到了一缕极其微弱的、却顽强不息的光。
她知道，这条路很长，很暗。但她会耐心地，一步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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