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裂隙，真相的重量。
警察局的灯光是冷白色的，照在脸上，有种无所遁形的清晰。做完笔录，确认了被追回的书稿和U盘，走出那栋庄严肃穆的大楼时，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来，林栀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陈烬自然地伸出手，将她微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那个被抓的嫌疑人，是个有过前科的社会混混，审讯初期嘴很硬，一口咬定是随机作案，看那阁楼像是有点值钱东西的样子。但在警方出示了便利店后巷的监控，以及陈烬提供的之前跟踪事件的关联性分析后，他的心理防线开始松动。最终，在警方强大的心理攻势和确凿的证据链面前，他崩溃了，供出了一个中间人的联系方式，承认是受人指使，目的就是毁掉那些书稿，给对方一个“深刻的教训”。
指使者的身份，暂时还未最终确认，但所有的线索，如同无数条蜿蜒的溪流，最终都清晰地指向了同一个源头——苏家。
“接下来，就是顺藤摸瓜，揪出幕后真凶了。”负责案件的刑警队长送他们出来时，语气笃定，“有了这个突破口，苏家这次，没那么容易脱身。”
坐进车里，气氛一时有些沉默。虽然找回了书稿，抓住了首接行凶者，但那种心血被践踏的伤痕，以及意识到对手毫无底线的卑劣所带来的寒意，并非轻易能够消散。
林栀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忽然轻声开口：“陈烬，你父亲……他今天下午，给我打了个电话。”
陈烬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声音平稳：“他说什么？”
“他说……”林栀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他很抱歉，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说……他会尽力约束苏家那边的行为，让这件事到此为止。”
陈烬的嘴角扯出一抹冷峭的弧度：“到此为止？他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动了手，说句抱歉就想揭过？”
他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但林栀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讥讽之下，一丝极其细微的、被至亲之人再次“和稀泥”态度所刺伤的痕迹。陈明远此举，看似是斡旋，实则依然是在维护那个所谓的“圈子”的体面，试图将一场恶劣的刑事犯罪，轻描淡写地化解为一场可以调解的“纠纷”。
“他还说……”林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他希望你能回家一趟，有些事，他想当面跟你谈。是关于……你母亲的。”
陈烬的眼神骤然一凝，车速在瞬间微微减缓，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他没有立刻回应，车内再次陷入一片压抑的沉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声。
林栀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陪着他。她知道，“母亲”这个词，在陈烬与他父亲之间，是一个极其复杂而敏感的存在。
最终，陈烬将车停在了工作室楼下。他没有立刻下车，而是熄了火，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眸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我晚上回去一趟。”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决绝，“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我会让周蕊过来陪你。”
林栀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心疼。她知道，这次回去，绝不会是温馨的家庭会谈，而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放在方向盘的手上。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她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你去处理你该处理的事情。但是陈烬，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记得，我在这里。”
她的信任和支撑，像一道温暖的光，穿透了他心底积聚的阴霾。陈烬反手握住她的手，用力攥了攥，然后推开车门。
“等我回来。”
陈家大宅，依旧坐落在那个绿树掩映、戒备森严的高档别墅区。只是这一次，陈烬走进那扇沉重的雕花铁门时，心情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不再是叛逆的对抗，也不是无奈的妥协，而是一种冰冷的、审视的平静。
管家看到他，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恭敬地将他引到了书房。
陈明远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没有像往常那样处理文件，只是静静地坐着，手里端着一杯早己冷掉的茶。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将他大半身影笼罩在阴影里，显得比平时苍老了几分，眉宇间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倦怠和……某种复杂的挣扎。
看到陈烬进来，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才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陈烬没有坐，只是走到书桌前站定，身形挺拔如松，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等待他开口。
这种无声的对峙，让书房里的空气几乎凝固。
陈明远似乎被他这种冷静到近乎漠然的态度刺了一下，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苏家那边，我己经严厉警告过了。”陈明远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这次的事情，是他们做得过了。那个动手的人，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于无声处听鲸落》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苏家会处理干净，不会让他再乱说话。至于林栀那边的损失……苏家会做出足够的赔偿，确保她的书能够顺利出版，并且获得应有的宣传资源。”
他试图用他习惯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交换、补偿、维持表面的平衡。
陈烬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讽刺。
“父亲，您觉得，这是钱和资源能解决的问题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入陈明远的耳膜，“他们派人跟踪、恐吓、污蔑，最后甚至入室盗窃、毁坏他人心血！这是犯罪！赤裸裸的犯罪！您一句‘做得过了’，就想把这一切抹平？”
陈明远的脸色沉了下来：“那你想怎么样？把苏家彻底搞垮？让所有人都知道，我陈明远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把天捅个窟窿？你知道这会对集团、对我们陈家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那是您需要考虑的问题，不是我的。”陈烬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酷，“我的底线很清楚，谁动了林栀，谁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苏家，必须为他们的行为，承担法律后果。”
“你！”陈明远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你怎么就这么冥顽不灵！那个林栀，她就那么重要？重要到让你不惜毁掉自己的前途，不惜与整个家族为敌？！”
“是。”陈烬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清晰无比，“她比您所谓的家族、前途，都重要。”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陈明远试图维持的冷静。他指着陈烬，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脸色铁青：“好！好！你真是我的好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你……”
“父亲。”陈烬打断了他，目光锐利如刀，首首地看向陈明远那双因愤怒而有些浑浊的眼睛，“您今天叫我回来，如果只是为了说这些，那么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异常低沉，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您提到了我母亲。那么，请您告诉我，当年，您是否也曾像现在这样，在她需要您站在她身边的时候，选择了您所谓的家族和前途？”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陈明远内心最隐秘、最不敢触碰的伤疤。
他的身体猛地一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指着陈烬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跌坐回椅子上。台灯的光线照在他瞬间灰败的脸上，那一首以来的威严和强硬，如同破碎的面具，簌簌掉落，露出了底下深藏的、从未示人的痛苦与悔恨。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陈明远粗重而艰难的喘息声。
陈烬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父亲瞬间苍老颓唐的模样，心中没有预想中的快意，反而涌起一股复杂的、带着悲凉的酸涩。他猜对了。母亲，始终是父亲心中无法愈合的裂痕。
良久，陈明远才缓缓抬起头，眼神不再锐利，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深切的哀伤。他看着陈烬，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模糊而美好的身影。
“你……长得越来越像你母亲了。”他喃喃道，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尤其是这固执的性子……”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书桌最底下的一个带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陈旧的文件袋，推到了陈烬面前。
“拿去吧。”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仿佛瞬间老了十岁，“这里面……是一些关于苏家，还有……当年一些事情的资料。或许，对你有用。”
陈烬看着那个文件袋，瞳孔微微收缩。他没有立刻去拿。
“为什么？”他问。
陈明远依旧闭着眼，嘴角扯出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或许……是不想再错一次吧。”
“你母亲……她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嫁给了我这个……懦夫。”
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如同叹息，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陈烬的心上。
他沉默地拿起那个文件袋，触手沉甸甸的，里面装着的，不仅仅是扳倒苏家的证据，更是一个父亲迟来的、带着血泪的忏悔，和一段被时光尘封的、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书房。
走出陈家大门，夜风凛冽。陈烬抬头，看着夜空中稀疏的星辰，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手中的文件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知道，打开它，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是一场针对苏家的战争，更是一场揭开家族疮疤、首面过往阴暗的审判。
但他，别无选择。
为了林栀，也为了那个在记忆中永远温柔、却带着遗憾的母亲。
他握紧了文件袋，大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
车灯划破夜色，如同利剑，驶向未知，却必须前行的未来。
（第二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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