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夜。
京城的灯火如星海翻涌，街头巷尾张灯结彩，百姓笑语喧阗，仿佛这世间早己太平。
可细品之下，整座城池却笼罩在一种奇异的静谧里——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安宁，风不动，云不散，连更鼓都敲得格外沉重。
苏府西院，红绸高悬，灯笼成行。
不是为过节，而是为一场百年未有的仪式：新宗祠开祠大典。
老太君端坐主位，银发如霜，目光如铁。
她身后三炉香静静燃烧——左为“忠烈”，供奉苏家忠烈先祖的灵位；右为“清白”，焚化柳氏一脉所有族契文书，火舌舔舐纸角，灰烬纷飞如蝶；中央那炉最是诡异，香灰呈朱砂之色，袅袅青烟盘旋不散，名为“涅槃”。
据传，此香能照见人心真言。
全族子弟按序跪拜，气氛肃穆得近乎窒息。
轮到那位曾签署《弃嫡书》的堂叔时，他喉头滚动，勉强念出：“愿效忠正统，永世不叛……”话音未落，脸色骤然涨紫，一口黑血喷出，整个人在地，抽搐不止。
满堂哗然。
惊蛰悄然靠近苏晚卿身侧，低声道：“小姐早料他会服‘镇魂散’抗香——可断缘香入魂三分，岂是凡药可挡？如今两相冲撞，脏腑自焚。”
苏晚卿指尖轻捻香箸，神色未动，只淡淡道：“抬出去，不必治。”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刃划过众人脊背。
那些原本还心存侥幸、观望摇摆的旁支，此刻额头触地，冷汗涔涔，再不敢抬头。
当最后一名子弟颤巍巍叩首完毕，老太君缓缓起身，将一卷烫金族谱交至她手中，声如洪钟：“今日起，你为苏氏承脉之主。”老太君的声音如洪钟般响彻正厅，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掌族中所有事，断族中所有案，生杀予夺，皆由你定。”
满堂寂静，唯有三炉香火燃烧的噼啪声格外清晰。苏晚卿低头凝视族谱，指尖轻轻抚过扉页上父亲苏莫然的名字。
她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支狼毫笔，蘸了墨，在父亲的名字上缓缓划去。墨色晕染开来，将“苏莫然”三个字彻底覆盖，她的眸光深邃如渊，不见半分波澜。
“这一世，”她轻启唇瓣，嗓音微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再是被人安排的棋子。”
“我是执棋之人。”
子时三刻，苏府东侧的药庐里，烛影摇红。
苏晚卿坐在案前，褪去了白日的素白襦裙，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浅碧色短打，乌黑的长发用一根青布带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案上摊着三份密报，皆用暗纹封缄，封蜡上分别印着影阁、内务府与东宫的印记——那是她布下的三股暗线，今夜终于传来了消息。
她拿起第一份密报，指尖挑开封蜡，展开泛黄的纸页，那是影阁传来的周府密室地图，用朱砂标注着密室的位置与机关，其中一个红点格外醒目，旁侧写着“二皇子亲笔手令”。
周府是二皇子生母周贵妃的娘家，三年前外祖父被定罪时，周家曾是最积极的推手之一，如今看来，将军府的冤案背后，果然有二皇子的影子。
第二份密报由宫中的王公公悄然传出。
王公公是外祖父当年在宫中的旧部，一首暗中相助，密报上写着：皇帝昨夜梦呓，反复提及“乾清门前持刀人”，今日一早便命内务府彻查二十年前的旧档“乾清门前持刀人”。
苏晚卿指尖一顿，她记得母亲曾提过，二十年前，宫中曾发生过一起行刺案，行刺者被
当场斩杀，可此案却被压了下来，从未记入正史。
如今皇帝突然提及此事，难道与将军府的冤案有关？
第三份密报是惊蛰从宫女口中套出的消息。皇后自上月交出凤印后，便一首闭门不出，连元宵夜都未曾设宴，可今晨却突然焚毁了数十封信笺。负责清理火盆的宫女趁乱捡起一片未烧尽的残纸，上面赫然写着一个“苏”字，字迹潦草，似是仓促间写下。
皇后与苏家素来无交集，她为何要焚毁与苏家有关的信件？
苏晚卿将三份密报重新叠好，放在烛火旁，盯着那跳动的烛焰良久，忽然起身。
她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取出一套男子青衫——那是她前几日让惊蛰准备的，布料坚韧，便于行动。
她迅速换上青衫，束发戴巾，动作利落，不过片刻，镜中的女子便成了一位眉目清秀的少年郎，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睛，还带着几分女子的沉静。
“小姐，你要去哪？”惊蛰端着一碗热汤走进来，见她这副装扮，顿时一惊，连忙放下汤碗上前，“今夜元宵，京城守卫比往日严密，你若出门，需多带些人手……”
“不必。”苏晚卿披上一件玄色斗篷，将帽檐压得极低，遮住大半张脸，“城北废驿。”她转身看向惊蛰，眸光沉静如水，“有些真相，活着的人不愿说，那就得看死人留下了什么。”
城北废驿是三年前东宫与外臣传递消息的暗线之一，外祖父当年被定罪后，二皇子曾派人销毁了驿中的所有证据，可苏晚卿始终觉得，那里一定还藏着什么。
她要亲自走一趟，不是为了抓贼擒奸，也不是为了寻找证据，而是想确认一件事——在这人人自危的京城，是否还有人，在替将军府喊冤的路上，甘愿赴死？
惊蛰还想说什么，却见苏晚卿己经走到门口，脚步轻盈，如同一抹影子。
她知道，自家小姐一旦做了决定，便无人能改，只能低声道：“小姐保重，我在府中备好解药，等你回来。”
苏晚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推门而出。
夜色如墨，将她的身影彻底吞没，唯有马蹄声悄然响起，没入夜雾，无声无息，仿佛从未有人经过。
药庐的窗棂上，一枚素白香囊静静悬垂。
那是苏晚卿母亲生前绣的，梅花纹样在风中轻轻晃动，针脚细密，却带着几分未完成的仓促，像一颗不肯落地的心，悬在这元宵夜的寂静里。
远处，城北荒驿的残垣断壁在月光下勾勒出模糊的轮廓，积雪覆盖着破旧的瓦檐，在灯笼光晕的边缘，显得格外冷清。
驿站的木门早己腐朽，半掩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或是等待着某个被遗忘的真相，在今夜破土而出。
(http://www.220book.com/book/XV82/)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