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成一条光怪陆离的河。
秋柏坐在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座，车窗玻璃据说能从里面看到外面，反之则不能，这让他感觉自己像被装在一个移动的、与世隔绝的金属盒子里。开车的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从上车到现在，除了确认他的身份，再无一言。
沈霜绛坐在他旁边，闭目养神。她换了一身更方便活动的深灰色作战服，材质特殊，在流动的光影下泛着微弱的哑光。没有了昨日在会议厅里的那份刻意收敛的锐利，此刻的她更像一把入鞘的刀，安静，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秋柏的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手机屏幕，屏幕上还是那条简洁到近乎冷酷的信息：“明日0800，基地报到。开始适应性训练。——沈霜绛” 发送号码是一长串乱码，无法回拨，无法储存。
“那个……”秋柏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们这是去哪儿？”
沈霜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基地。”
“……远吗？”
“不远。”
“……训练，难吗？”
这次，沈霜绛终于睁开眼，侧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什么情绪，既无鼓励也无轻视，平静得像一潭深冬的湖水。“对你来说，”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或许不难，或许……很难。”
这算什么回答？秋柏心里嘀咕，这女人说话怎么总跟打哑谜似的。
车子最终没有驶向市郊的什么秘密军事基地，反而钻入了市中心最繁华地段的一条地下隧道。隧道看起来平平无奇，与城市里成千上万条隧道别无二致。然而，在某个不起眼的岔路口，司机熟练地拐入，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需要特殊权限才能进入的、灯火通明的地下空间。
检查站，合金大门，持枪（那武器造型奇特，绝非制式装备）守卫冷漠的视线扫描……每一道程序都在无声地强调着此地的非同寻常。
当最后一道厚达半米的合金门在身后无声滑闭时，秋柏才真正理解什么叫“别有洞天”。
这并非他想象中充满冰冷钢铁和闪烁屏幕的科幻基地，反而……更像一个被掏空的山体内部，结合了未来科技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神秘的美学。巨大的穹顶高耸，投下模拟的自然光线，甚至能感受到微风和隐约的草木气息。西周是依附着岩壁建造的、层层叠叠的金属结构，无数廊桥和通道纵横交错，穿着各色制服的人员行色匆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臭氧、消毒水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微弱能量波动的气味。
最引人注目的是穹顶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立体投影，正是十二地支的图腾。子鼠的机敏，丑牛的沉稳，寅虎的凶悍……每一个虚影都活灵活现，散发着淡淡的能量威压。而属于“巳蛇”的那一部分，是一条盘绕的、鳞片闪烁着幽暗紫光的巨蛇虚影，它的竖瞳冷漠地俯瞰着下方，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冰冷。
“这里是‘归墟’，”沈霜绛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打断了他的震撼，“我们目前所在是公共区域。各小队有独立的驻地和训练设施。”
她带着秋柏穿过繁忙的中庭，走向一个标有蛇形纹章的通道入口。通道幽深，光线渐暗，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古老的、类似甲骨文或更早图腾的刻痕，与嵌入其中的高科技设备形成诡异而和谐的对比。
“巳蛇小队的驻地，代号‘蛇窟’。”沈霜绛解释道，语气平淡，仿佛在介绍自家客厅。
蛇窟的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广阔。整体色调偏暗，以深紫、墨绿和哑光黑为主。训练场、分析室、休息区、医疗单元一应俱全，许多设备秋柏连见都没见过。空气中那股奇异的能量感更明显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气，但并不难闻，反而让人精神微振。
驻地里有另外三个人。
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穿着背心，露出虬结肌肉和古铜色皮肤的男人，正对着一个特制的沙袋进行击打。他的拳头裹着一层土黄色的微光，每一击都带着沉闷的破空声，沙袋纹丝不动，但下面连接的能量读数却在疯狂跳动。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瞥了一眼，目光如电，在秋柏身上停留一瞬，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疑惑？随即又转回头，继续他的练习。这是戌狗？不对，戌狗小队负责追踪……秋柏想起昨天的介绍，这气势，更像是负责战斗的辰龙或者寅虎那边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另一个则坐在一堆全息投影屏幕前，手指飞快舞动，无数数据和图像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刷新。他看起来年纪不大，戴着厚厚的眼镜，头发乱糟糟像鸟窝，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感觉到有人进来，他头也不回，只是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头儿，回来啦？这就是咱们的新鲜血液？看起来……嗯，很‘节能’。”
节能？是在说我看起来没什么用的意思吗？秋柏嘴角抽搐了一下。
最后一位是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性，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管闪烁着诡异荧光的蓝色液体注入一个密封容器。她气质温婉，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看到沈霜绛，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霜绛姐。”她的目光落在秋柏身上，带着善意的好奇，“你好，秋柏，欢迎来到蛇窟。我是未羊，暂时借调过来负责一些药剂适配和分析工作。”
未羊？丑牛未羊小队不是负责研制药剂的吗？怎么也在这里？秋柏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个巳蛇小队，似乎……人员构成很复杂？
“他们是临时协作，”沈霜绛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简单解释，“魁山，前寅虎小队成员，因特殊原因暂时编入。阿宅，信息处理专家，子鼠小队挂名，常驻蛇窟。未羊，药剂师，丑牛未羊小队，定期轮值。”
前成员？挂名？轮值？秋柏更懵了。这组织架构听起来比他玩过的最复杂的游戏公会还乱。
“你的房间在那边，”沈霜绛指了一个方向，“放下东西，五分钟后，基础测试。”
所谓的房间，更像一个功能齐全的单身公寓，简洁，舒适，但没有任何个人色彩。秋柏把寥寥几件个人物品放下，看着镜子里那个依旧带着茫然和一丝惶恐的自己，用力搓了搓脸。
五分钟后，他站在一个布满各种传感器和奇异仪器的房间里。沈霜绛站在中央，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十二归墟 魁山抱着胳膊靠在门口，阿宅则在操作台前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未羊在一旁记录。
“放松，秋柏，”沈霜绛说，“这不是考核，只是建立你的基础档案。我们需要了解你的身体机能、神经反应、精神力阈值，以及……对‘元物质’的亲和度。”
“元物质？”
“半年前迷雾带来的东西，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全新的能量粒子，或者……维度残留物。它是所有‘特殊能力’显现的基础，也是那些‘神秘事件’的根源。”沈霜绛解释道，“尝试放松，感受周围。”
测试开始了。首先是常规的体能、反应速度测试，秋柏的表现……平平无奇，甚至略低于普通健康男性的平均水平，引得魁山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接着是精神力测试。秋柏被要求戴上连接着无数导线的头盔，面对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象和精神冲击。他看到扭曲的阴影，听到诡异的低语，感受到灼热和冰寒……然而，就像沈霜绛昨天说的，他的情绪曲线异常平稳。恐惧是有的，紧张也是有的，但似乎总隔着一层什么，无法真正触及他的核心。那些精神干扰像水流滑过玻璃，留下痕迹，却无法渗透。
阿宅看着屏幕上几乎是一条首线的波动，推了推眼镜，啧啧称奇：“哇哦，头儿，你这捡回来的不是个宝贝就是个……真正的废柴啊。这精神防御，被动技能点满了吧？”
最后一项，是元物质亲和度测试。房间中央升起一个平台，上面悬浮着一小团不断变幻形态、散发着微光的雾气——那就是元物质样本。
“将手放在感应区，”未羊轻声指导，“尝试与它沟通，引导它，哪怕只是一丝。”
秋柏依言照做。他努力集中精神，想象着自己去触碰那团光雾。然而，那团元物质毫无反应，依旧自顾自地变幻着，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传感器没有任何异常读数。他的身体像一块绝佳的绝缘体，对元物质毫无反应。
魁山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低沉如闷雷：“队长，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一个没有能力、体能低下、元物质亲和度为零的普通人，留在蛇窟，除了拖后腿，我想不出其他作用。收尾善后不是过家家，我们需要的是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的人。”
他的话像冰冷的锥子，刺破了秋柏最后一点侥幸。是啊，他凭什么在这里？就因为沈霜绛那莫名其妙的“感觉”？
秋柏低下头，看着自己平凡无奇的手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普通”。在这个汇聚了超凡存在的世界里，他的平庸显得如此扎眼，如此……不合时宜。那一丝因为靠近李栗夏而产生的微弱勇气，正在迅速消散。
就在这时，阿宅突然“咦”了一声。
“头儿，有点奇怪……回溯他刚才精神力测试时的生理数据，在第三段幻象冲击——就是那段海底古城低语的时候，他的脑波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异常活跃的峰值，频率……非常古老，而且，与他整体的平稳状态完全不匹配。就像……就像一颗石子丢进死水，却瞬间激起了不属于那片水域的涟漪。”
沈霜绛走到操作台前，看着那转瞬即逝的数据峰值，眼神微动。
“继续。”
“还有，”阿宅调出另一组数据，“元物质测试时，虽然他本身没有亲和反应，但在测试开始的第7.3秒，周围环境中的游离元物质，出现过一次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偏转，指向……他的心脏位置。幅度太小了，几乎被背景噪音淹没。”
心脏？秋柏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除了正常的心跳，什么感觉都没有。
沈霜绛沉默了片刻，看向秋柏，那双冷冽的眼睛里，似乎多了点什么。
“看来，‘哪里都能用到’的感觉，并非空穴来风。”她淡淡地说，“你的‘普通’，或许本身就是一种不普通。”
她走到秋柏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像雪后松针一样清冽的气息。
“秋柏，记住这种感觉。记住你被质疑的这一刻。”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蛇窟，我们不需要耀眼的明星，我们需要的是能在阴影中存活下来，并且能咬中猎物要害的毒蛇。你的能力，或者说你的‘异常’，或许就藏在你自以为的平凡之下。”
“现在，犹豫期过了。”她退后一步，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选择权最后一次在你手中。留下，接受蛇窟的一切，包括死亡的风险。或者，现在离开，我们会清除你相关记忆，你可以回去继续你的大学生活，当这一切从未发生。”
离开？回到那庸常的、可以预见结局的躺平生活？
秋柏的眼前，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出李栗夏站在台上时的身影，想起她昨天看向他时，那复杂眼神里一丝极淡的、或许是他自作多情才存在的期待。他又看向眼前的沈霜绛，这个将他带入这个诡异世界的女人，她的选择看似荒谬，却似乎真的看到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东西。
留下，意味着未知、危险，以及被像魁山这样的人质疑。
离开，意味着安全、平凡，以及……永远失去靠近那个身影和探寻自身秘密的可能。
心脏，不合时宜地、有力地跳动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沈霜绛的目光，也感受到旁边魁山审视的视线。
“我……”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但却异常清晰，“我选择留下。”
沈霜绛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很好。那么，欢迎正式加入巳蛇小队，秋柏。”她转身，走向训练场深处，“你的第一课，从现在开始。魁山，给他介绍一下我们‘善后’时，常用的几种小玩意儿。”
魁山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可算不上友好：“跟我来，菜鸟。让我们看看，你这‘哪里都能用到’的身体，能不能扛得住最基本的‘清洁工具’。”
看着魁山那山一样厚重的背影，以及他指着的那些闪着寒光、造型奇特的装备，秋柏咽了口唾沫。
他知道，他安逸的旧日幻影，从这一刻起，彻底破碎了。前方，是弥漫着未知迷雾的、属于“蛇”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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