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带来的消息，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林夕瑶心湖，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汹涌的暗流。母亲的死可能并非自然，这个猜测让她对永昌伯府最后一丝微弱的归属感也彻底消散，只剩下冰冷的恨意与亟待清算的账目。
她将这些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面上依旧是那个安静顺从、准备“冲喜”的庶女。那幅《青竹图》在她手下渐渐成型，雨过天青的缎面上，几竿翠竹挺拔遒劲，竹叶疏密有致，仿佛能听到风吹过竹林的飒飒声，针法灵动传神，连一旁监视的钱、孙两位嬷嬷偶尔瞥见，眼底也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
王氏派人送来了所谓的“嫁妆单子”，林夕瑶粗略一扫，便知里面水分极大。田庄是贫瘠的，铺子是位置偏僻、常年亏损的，头面首饰多是过时花样，金银锞子数量也对不上公中定例。她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让母亲费心了。”
林翰赏赐的那套赤金头面，她让春桃好生收了起来，那是她未来重要的启动资金之一，绝不会让王氏有机会克扣了去。
这日，王氏身边的金珠又来了，这次带来的不是物件，而是两个穿着体面、神色倨傲的嬷嬷。
“二小姐，”金珠笑着，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夫人想着您即将出阁，身边不能没有得力的人。这是宫里出来的容嬷嬷和常嬷嬷，最是懂规矩知进退，夫人特意拨来给您，陪嫁到侯府，也好时时提点您。”
林夕瑶目光扫过那两个嬷嬷。容嬷嬷面相严肃，嘴角下垂，看人时带着审视；常嬷嬷则面带假笑，眼神却滴溜溜乱转，透着精明算计。什么宫里出来的，只怕是王氏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心腹，放在她身边做耳报神，甚至可能在关键时刻“提点”她走向绝路。
“母亲真是考虑周全。”林夕瑶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只是我身边己有春桃，再加上钱、孙两位嬷嬷，怕是……”
“二小姐此言差矣。”容嬷嬷开口，声音带着一股拿腔拿调的刻板，“春桃年纪小，不懂事。钱、孙两位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但终究不熟悉高门大户的规矩。安远侯府门第高贵，规矩大，小姐身边多几个得力的人，总是好的，免得行差踏错，丢了伯府的颜面。”
话说得冠冕堂皇，堵死了她的拒绝。
林夕瑶知道，这是王氏的阴谋，她眼下没有实力硬抗。她微微一笑，从善如流：“既然如此，那便有劳两位嬷嬷了。春桃，带容嬷嬷和常嬷嬷去安顿。”
春桃不情不愿地应了，带着两个新来的嬷嬷下去了。钱嬷嬷和孙嬷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紧张和不安。来了两个“宫里”的，她们的地位怕是岌岌可危。
人手一下子多了，林夕瑶这小院顿时显得拥挤起来。西个嬷嬷，加上春桃，五个下人“伺候”她一个即将出嫁的庶女，简首是天大的笑话，也是无形的牢笼。
果然，人一多，是非就多了起来。
容嬷嬷和常嬷嬷仗着是王氏亲自指派的，又是“宫里”出来的，很快就开始摆架子，指使春桃做这做那，对钱、孙两位嬷嬷也隐隐有压制之意。钱、孙两位嬷嬷心中不忿，却又不敢明着对抗，只能将气撒在更弱势的春桃身上，或是暗中较劲。
一时间，小院里气氛诡异，暗流涌动。几个嬷嬷之间互相提防、互相倾轧，反倒减少了对林夕瑶的紧盯。
林夕瑶乐得清静，每日只专注刺绣，或是借着看嫁妆单子、整理衣物的名义，将自己需要的、能带走的细小物件一一归类打包。那几本外祖父的手札和那本无名册子，被她用油布层层包裹，藏在了准备带走的旧书箱最底层，上面覆盖着一些寻常的诗集杂书。
这日，她正在核对嫁妆单子上的一处田庄地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怎么回事？”林夕瑶蹙眉问道。
春桃急匆匆跑进来，脸色发白：“小姐，不好了！库房那边来人了，说是……说是夫人赏给您的那套赤金头面，登记造册时似乎对不上号，要……要拿回去核对一下！”
林夕瑶眸光一冷。果然来了！王氏到底还是舍不得那套头面，竟用如此拙劣的借口想要拿回去！
她放下手中的单子，站起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让他们进来。”
库房的两个管事婆子带着两个粗使丫鬟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假笑，眼神却闪烁不定。
“二小姐，打扰了。”为首的张婆子敷衍地行了个礼，“库房近日盘账，发现账目有些许不清，夫人赏您的那套头面，似乎与入库时的记录有些出入，夫人命老奴等取回去核对清楚，以免出了差错。”
“哦？”林夕瑶挑眉，目光清凌凌地落在张婆子脸上，“母亲赏我的东西，这才几日，就出了差错？不知是哪里对不上？”
张婆子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强自镇定道：“这个……老奴也不清楚，只是奉命行事。许是重量，或是镶嵌的宝石数目有细微差别，总要对清楚了，才好给小姐一个明白。”
“原来如此。”林夕瑶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让春桃去取头面的意思，反而慢条斯理地道，“既然是母亲的意思，我自然没有不依的。只是，这套头面是父亲亲自赏赐于我，当时许多人都看见了。如今你们说要拿回去核对，空口无凭，我若就这样给了，万一将来核对不清，或是出了什么意外，父亲问起来，我该如何交代？”
张婆子脸色微变：“二小姐这是不信夫人？”
“我并非不信母亲。”林夕瑶语气依旧平静，“只是凡事讲究个章程。这样吧，你们要取回头面核对，可以。但需得立下字据，写清楚因何缘由、何时取走、何人经手，将来核对无误后，需得原物奉还，若有损坏遗失，又当如何。立下字据，我们双方画押，我也好有个凭证。”
立字据？张婆子愣住了。她们来时只想着找个借口把东西拿回去，哪里想过要立什么字据？这二小姐怎么如此难缠？
“这……这不合规矩吧？府里取用东西，从没有立字据的先例……”张婆子支吾道。
“从前没有，那是因为取用的都是寻常物件。”林夕瑶声音微沉，“但这套头面是御赐级别的料子所换，是父亲亲自所赐，意义非凡。若没有个凭证，我实在不敢轻易交出。若是母亲觉得立字据不妥，那便请母亲亲自来与我说，或是请父亲定夺也可。”
搬出了林翰，张婆子顿时慌了。伯爷若是知道她们来为难二小姐，想要拿回他亲自赏赐的东西，她们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容嬷嬷和常嬷嬷在一旁看着，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有说话。她们是王氏的人，但此刻也觉得张婆子这借口找得实在拙劣，二小姐要求立字据合情合理，她们若强行帮腔，反倒落了下乘。
张婆子骑虎难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僵在了那里。
就在这时，院外又传来通报声：“大小姐到！”
林晚音带着丫鬟，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看到屋内的情形，故作惊讶：“这是怎么了？张妈妈怎么在这里？”
张婆子如同见到了救星，连忙将事情说了一遍，自然隐去了王氏的指使，只说是库房核对账目需要。
林晚音听完，嗔怪地看了张婆子一眼：“张妈妈也是糊涂，既是库房账目的事，慢慢核对便是，何必急着来扰二妹妹清净？”她又转向林夕瑶，笑容温婉，“二妹妹也别生气，下人办事不周全。这套头面既然是父亲所赐，自然就是妹妹的。库房那边，我会去跟母亲说，定不会让妹妹吃亏。”
她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定性为下人办事不妥，既全了王氏的颜面，又做了好人，还暗示会去“说情”，显得她多么姐妹情深。
林夕瑶心中冷笑，面上却从善如流：“既然姐姐如此说，那妹妹就放心了。”
张婆子如蒙大赦，赶紧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林晚音又关切地问了问林夕瑶备嫁的情况，目光在那幅即将完成的《青竹图》上停留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嫉恨，随即又被笑容掩盖，说了几句场面话，便也告辞离去。
一场风波，看似被林晚音化解。但林夕瑶知道，这不过是开始。王氏不会甘心，林晚音也绝非真心帮她。
她看着林晚音离去的背影，眼神冰冷。
想要拿走我的东西？没那么容易。
这备嫁之路上的风波，只会让她更加坚定离开的决心，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唯有自身强大，才能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下去，并且……赢回来！
（第十章 完）
(http://www.220book.com/book/XVEP/)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