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孙两位嬷嬷如同两尊门神，牢牢把守在林夕瑶的小院内外。她们倒也不刻意刁难，只是那双眼睛总是不离林夕瑶左右，连她去院中透口气，两人也必有一人紧随其后，美其名曰“伺候”，实则监视。
林夕瑶对此恍若未觉，每日里不是安静地看书，就是做些针线，偶尔对着窗外发呆，一副认命了的柔弱模样。暗地里，她却借着翻看《女则》、《内训》的掩护，将外祖父手札中一些基础易懂、且短期内能见成效的内容，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简化符号，默写在一张张裁小的宣纸上，再小心藏匿。
她需要尽快掌握一些能立竿见影的东西，无论是为了在安远侯府站稳脚跟，还是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
这日午后，她正临窗绣着一个简单的帕子，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小丫鬟惊慌的问安声：“见过伯爷！”
父亲？林翰？他怎么会来她这偏僻小院？
林夕瑶心中微凛，放下绣绷，站起身。钱、孙两位嬷嬷也立刻打起精神，垂首肃立在一旁。
门帘被掀开，永昌伯林翰沉着脸走了进来。他年近西十，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但常年沉溺酒色和钻营，让他的眼底带着些浑浊，眉宇间也积着挥之不去的郁气。他穿着一身藏蓝色家常首缀，目光在屋内扫过，掠过那两位嬷嬷，最终落在林夕瑶身上。
“父亲。”林夕瑶依礼福身，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敬畏。
林翰嗯了一声，自顾自地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屋内简陋的陈设，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这个二女儿，存在感向来稀薄，容貌虽像了她生母，性子却沉闷无趣，远不及晚音明媚可人。若非此次婚事需要，他几乎想不起还有这么个女儿。
“你的婚事，夫人应该都同你说了。”林翰开口，声音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没有什么温度，“安远侯府门第清贵，虽世子抱恙，但你嫁过去是正妻，只要谨守本分，将来少不了你的尊荣。我永昌伯府的女儿，便是出嫁了，也代表着伯府的颜面，莫要做出什么有失体统之事。”
又是这套说辞。林夕瑶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顺模样：“女儿明白，定不会辜负父亲母亲的期望。”
林翰对她的顺从似乎很满意，语气缓和了些许：“明白就好。嫁妆方面，府中会按规矩置办，该有的体面不会少。你母亲也会再为你添置些首饰衣裳，断不会让你在侯府被人看轻了去。”
这话听着比王氏的“定例”要实在些，但林夕瑶一个字都不信。所谓的“按规矩”，所谓的“添置”，最终能落到她手里的，恐怕十不存一。
“谢父亲、母亲。”她低眉顺眼地道谢。
林翰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该交代的己经交代完了，正准备起身离开，目光却无意间瞥见林夕瑶放在炕桌上的绣绷。那上面只绣了几片简单的竹叶，针脚却异常细密匀称，带着一种灵秀之气。
他脚步一顿，忽然想起一事。安远侯府那位老姨奶奶，似乎极擅女红，对刺绣一道颇为挑剔……若是……
一个念头闪过，林翰重新坐下，看着林夕瑶，语气里带上了几分难得的“慈爱”：“为父记得，你生母在世时，绣工便是极好的，你倒是继承了几分。”
林夕瑶心中警铃微作。父亲突然提起生母和绣工，绝不可能只是随口夸赞。
“父亲谬赞，女儿愚钝，不及母亲万一。”
林翰摆了摆手：“不必过谦。你即将出阁，为父也没什么好赏你的。”他沉吟片刻，对身后的长随道：“去我书房，将前几日得来的那套赤金头面，还有那匹新进的雨过天青软烟罗，取来给二小姐。”
长随应声而去。钱、孙两位嬷嬷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伯爷竟然亲自给二小姐赏赐？还是如此贵重的东西？那赤金头面且不说，雨过天青软烟罗可是贡品级别的料子，稀罕得很，连大小姐那里也只得了一匹做夏衣。
林夕瑶心中更是冷笑连连。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然，赏赐拿来后，林翰看着那匹流光溢彩的软烟罗，状似随意地道：“这料子颜色清雅，正衬你。听闻安远侯府的老姨奶奶素爱竹韵，你手艺不错，便用这料子，为她精心绣制一份见面礼吧，也算是你的一片孝心。”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用价值千金的料子和她耗费心力的绣工，去讨好安远侯府那个掌权的老姨奶奶，为的，还不是永昌伯府的利益？或者，是替林晚音在七皇子府铺路时，能借安远侯府些许助力？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林夕瑶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讥讽，声音依旧柔顺：“女儿谨遵父亲吩咐，定当尽力。”
林翰见她如此“懂事”，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切的笑意，又勉励了几句“光耀门楣”的话，这才起身离去。
林翰一走，钱嬷嬷立刻上前，看着那套赤金头面和软烟罗，脸上堆起了笑容：“恭喜二小姐，伯爷真是疼爱您。”
林夕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只对春桃道：“把东西收起来吧。”
疼爱？不过是利用罢了。
她走到那匹雨过天青软烟罗前，指尖拂过冰凉滑腻的缎面。这料子确实极好，用来做绣品，若能得那位老姨奶奶青睐，在安远侯府初期，或许能省去不少麻烦。
但是，她林夕瑶的价值，绝不仅仅在于一手绣工。
父亲，您希望我做的，我会做。但我会让您，让所有人看到，以我林夕瑶的价值，能为府里带来的，远不止这些。
她转身，看向窗外。那两个嬷嬷依旧像影子般立在那里。
这令人窒息的牢笼，她很快就能离开了。而在离开之前，有些账，也该慢慢清算了。
（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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