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点零碎？”
李老黑冷哼一声，上前一步，直接从他衣兜里掏出了那几毛钱和半斤红糖。
“这是零碎？我看你是惯犯！走，跟我们去大队部说清楚！”
眼看着黄伟军就要被带走，王秀英猛地扑过去，一把抱住李老黑的胳膊，哭天抢地起来。
“李队长！可不能啊！我家伟军老实巴交的，就是嘴馋想换点糖吃！
他不懂事，你们饶了他这一回吧！
他要是被抓走了，我们这一大家子可怎么活啊！”
她这是拿出了农村妇女最常用的撒泼打滚的招数。
黄老栓也赶紧上前，哆嗦着掏出烟袋递给黄德福。
“德福老弟，孩子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家里这些鸡，也是队里允许才多养了几只，下的蛋……
我们以后一定注意，绝不往外卖了……”
他声音卑微，带着恳求。
黄建国和黄志强也在一旁连连保证，脸色惨白。
黄德福皱着眉头，看着哭嚎的王秀英和一脸惶恐的黄家父子，又瞥了一眼那点钱和红糖，心里也在权衡。
黄伟军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真要按投机倒把论处，够他喝一壶的，但乡里乡亲的，把事情做绝了也不好。
而且，老黄家最近鸡养的是不错，也算是给队里……嗯，增加了点“副业收入”的潜力？
他沉吟片刻，挥挥手制止了还要说话的李老黑。
“行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他对王秀英喝道，然后看向黄伟军，“黄建军，你私自售卖鸡蛋，违反规定，证据确凿！
念在你是初犯，家里确实困难，这次就饶了你！罚款五毛！
这些违法所得没收！以后再敢犯，直接送你去公社学习班！听见没有！”
罚款五毛！
没收钱和糖！
这处罚不算轻，但比起被带走甚至游街批斗，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黄伟军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听见了听见了！谢谢德福叔！我再也不敢了！”
王秀英也停止了哭嚎，心里疼得滴血，却不得不挤出感激的笑容：“谢谢队长！谢谢李队长！我们一定改！”
黄德福又严厉地扫视了一圈老黄家的人，目光在那些精神抖擞的鸡群上停留了一瞬，意有所指地说。
“把鸡养好是好事，但要遵守政策！别给队里抹黑！”
说完，才带着一脸不情愿的李老黑走了。
风波暂时平息，但老黄家院里一片死寂。
黄伟军瘫坐在地上，冷汗直流。
王秀英看着被没收的钱和糖的方向，心疼得直抽抽。
五毛钱啊！
够买多少盐和火柴了！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王秀英回过神，抄起扫帚就往黄伟军身上招呼，“让你嘚瑟！让你往外跑！差点把这个家都毁了！”
黄伟军抱头鼠窜，不敢吭声。
黄老栓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猛抽烟，眉头紧锁。
黄小麦站在灶房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沉甸甸的。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爸脑子好使的冒进差点引来大祸。
这也给她敲响了警钟。
在这个时代，任何超出集体框架的个人经济活动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娘，别打了。”
黄建国拦住王秀英。
“伟军也知道错了。以后……这鸡蛋，咱还是自己吃，或者……实在不行，跟队里汇报一下，看看能不能统一交售？”
他提出了最稳妥也最不划算的办法。
“交售？那才能换几个钱？”
王秀英没好气地扔下扫帚，但语气也充满了无奈。
经过这一吓，她再也不敢支持黄伟军出去卖鸡蛋了。
家里的活钱来路，眼看就要被掐断。
一直沉默的李青青，这时却突然开口了，声音平静：“娘，我听说……公社供销社有时候会收品相好的鸡蛋，价格虽然比黑市低点，但……是允许的。”
这话像是一道微光，穿透了压抑的气氛。
所有人都看向李青青。
对啊！怎么忘了供销社这条正道！
虽然价格低，还要碰运气，但至少安全啊！
王秀英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供销社收的少，要求还高，咱家这点蛋……”
“总比烂在家里强，也比冒险强。”
李青青淡淡地说完，便不再言语，转身回了自己屋。
黄小麦看着小婶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但无论如何，供销社这条路，成了老黄家鸡蛋目前唯一可行的出路。
虽然利润微薄，但胜在安全。
黄伟军经过这次教训，也老实了很多，不敢再瞎折腾。
鸡还在下蛋，生活还要继续。
只是，那股因养殖带来的蓬勃朝气，仿佛被这场风波浇了一盆冷水，变得谨慎而压抑。
黄小麦知道，她必须重新规划，寻找更隐蔽、更安全的积累方式。
指望鸡蛋发家致富，在这个环境下，看来是行不通了，至少明面上不行。
风吹过院落，带着凉意，也吹散了老黄家刚刚燃起不久的那点炽热希望。
前路，似乎又变得迷茫起来。
开春才两月。
皖北平原的风里还带着料峭的寒意，远没到夏日炎炎的时候。
地里的麦苗刚返青，稀稀疏疏地覆盖着黄土，视野一片空旷。
老黄家院里的那点绿意和生机，多半还是来自角落里日渐壮大的鸡群。
自从黄伟军卖鸡蛋差点被抓个典型后，老黄家上下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
尤其是黄伟军本人，彻底蔫儿了，整天唉声叹氣，觉得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那包“经济”烟也抽不起了。
王秀英更是把鸡窝看得比什么都紧，数鸡蛋像数金豆子，一个都不敢轻易让黄伟军再往外拿。
活钱来路眼看要断，一家人刚尝到点甜头的日子又紧巴起来，气氛难免有些沉闷。
这天，王秀英揣着攒了三四天的八个鸡蛋，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去公社供销社碰碰运气。
她没让黄伟军去，怕他再惹事，自己挎着盖了蓝布的篮子，带着几分忐忑出了门。
供销社里人来人往，柜台后的售货员穿着蓝布工作服，脸上没什么表情。
王秀英挤到副食品柜台前，陪着小心问：“同志，咱这儿……收鸡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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