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婶是个包打听，村里没啥事能瞒过她的耳朵。
“小麦，打水啊？”
杨婶压低声音，凑近黄小麦，“听说了没？张婆子家那钱，是黑蛋让屁猴偷的，买了糖和炮仗，跟村西头那几个二流子一起霍霍了！
她先前还说被贼偷了，原来贼就在她家里面啊！
把张婆子气得啊，在床上躺了半天！该！让她整天嘚瑟！”
黄小麦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杨婶又神秘兮兮地说：“还有啊，你可得提醒你奶，防着点张老歪。
我听说他前两天在公社跟人喝酒，放话说等麦收忙完，非要来把你小草姐接走不可，还说……还说你们老黄家要是不放人，他就……”
“他就咋样？”黄小麦心里一紧。
“他就去公社告你们破坏家庭！现在上头不是提倡妇女回婆家搞生产嘛！”
杨婶撇撇嘴，“那混账东西，坏得很！”
黄小麦提着水桶，心事重重地回到家，把杨婶的话悄悄告诉了王秀英。
王秀英听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咬着后槽牙，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他敢！老娘跟他拼了！”
一直没吭声的黄老栓，这时淡淡地插了一句：“拼？拿什么拼？麦收的时候他去告状，耽误了抢收，队里第一个饶不了咱家。”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王秀英透心凉。
她无力地瘫坐在凳子上，喃喃道：“那……那咋办？总不能真让他把小草带走……”
“走一步看一步吧。”
黄老栓垂下眼睑，“先把麦子收回来再说。肚子里有粮，心里才不慌。”
夜幕降临，一切都被笼罩在无边的黑暗里，只有零星的灯火点缀其间。
空气中弥漫着麦秆和泥土混合的、特有的丰收气息，但这气息里，却掺杂着老黄家人心头沉甸甸的忧虑。
黄小麦躺在床上，听着窗外远远近近传来的、为明日抢收做准备的细微声响，心里五味杂陈。
丰收在即，本该是喜悦的，可邻里的龃龉、潜在的威胁，都像乌云一样笼罩在这个家的上空。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明天才正式开始。
不仅要跟天抢时间，跟地抢粮食，还要跟人周旋，保护好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天还没亮透，村里就响起了生产队长黄德福敲锣的哐哐声，夹杂着他那沙哑的吆喝：“开镰喽！各就各位！抢收如救火，男女老少都动弹起来！”
老黄家院里瞬间像炸开了锅。
王秀英把昨晚就准备好的饼子和咸菜疙瘩塞进布兜，马桂枝和刘招娣手忙脚乱地往瓦罐里灌凉白开。
黄老栓父子四个早已扛着磨得锃亮的镰刀，站在院门口，像即将出征的士兵。
“小麦，小荷，美丽！你仨在家看着小宝，别忘了把水烧足了，晌午头准时送到南坡地头！听见没？”
王秀英一边系着头巾，一边急匆匆地吩咐，“把院门闩好，谁叫也别开！”
“知道了，奶！”
黄小麦和小荷齐声应道。
黄美丽没吱声，反正她是不会烧水的。
王秀英又看了看不知所措的李青青。
“老三媳妇儿，我也不指望你干啥了，跟着去地里面看着咱家里收的东西，别被旁人拿走了。”
李青青一看自己终于有用武之地了，抿着嘴应着：“知道了妈！”
一家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汇入村里涌向田间的队伍。
黄小麦和小荷合力闩上厚重的院门，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小宝还在屋里睡懒觉，黄美丽也回自己屋子去了。
整个村子都空了，能动的劳力都下了地。
黄小麦和小荷不敢怠慢，四处找柴火，要确保大锅里的水一直滚开。
空气中弥漫着柴火气和隐约从远处田间传来的、热火朝天的号子声与镰刀割麦的唰唰声。
快到晌午，日头毒辣起来。
黄小麦和小荷用扁担抬着一大瓦罐开水，晃晃悠悠地往南坡地走。
路上，碰见同样去送水的快嘴杨婶。
“哎呦，你俩小丫头能抬动不？”
杨婶看着她们吃力的样子，啧啧两声，“今年这麦子长得是真不赖，就是这老天爷，可千万别变脸。”
她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日头，又压低声音，“我刚从东头过来，瞧见张老歪那混球也下地了，磨磨蹭蹭的，出工不出力，眼珠子还老是往你们家地里瞟呢！”
黄小麦心里一紧。
张老歪果然没死心。
到了地头，景象更是壮观。
一眼望不到边的金黄麦浪里，密密麻麻全是弯腰收割的人影。
镰刀挥舞，麦秆一片片倒下，捆扎好的麦个儿迅速堆成了小山。
空气中飞扬着麦芒和尘土，混合着汗水的咸腥气。
王秀英和两个儿媳一个孙女跟男人们一样，挥舞着镰刀，动作麻利，汗珠子顺着晒得通红的脸颊往下淌。
黄老栓父子仨更是闷头猛干，后背的褂子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李青青虽然没下地，但是站在自家负责的麦地里看着，不让旁人靠近。
“水来了！喝水了！”
黄小麦和小荷放下瓦罐，大声招呼。
大家这才直起腰，喘着粗气围拢过来，拿起瓢舀水，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
王秀英接过黄小麦递来的水瓢，一口气喝了半瓢，用袖子抹了把汗，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妈，你看啥呢？”黄建国问。
“俺看张老歪那王八羔子在哪！”王秀英咬牙切齿。
张家村就在黄湾子村旁边，几个村子的地也都连在一起挨着。
为了分辨清楚，大家都自觉的找树枝子插在分界线上，上头再绑上颜色显眼的布条，也不容易认错。
果然，在不远处张姓家族的地块里，张老歪正拄着镰刀，跟旁边的人嬉皮笑脸地说着什么。
但他眼神却时不时地往老黄家这边瞟，与王秀英的目光对上时，他非但没躲闪，反而挑衅似的扬了扬下巴。
黄老栓也看到了，他闷声对三个儿子说：“甭理他，抓紧干活！收完麦子再说。”
下午的抢收更加紧张。
日头像是要把大地烤化，麦田里热浪蒸人。
黄小麦和小荷来回送了两趟水，腿都快跑断了。
她们看到小草姐也在地里，跟着马桂枝后面，吃力地捆着麦个儿，动作虽然生疏，却很认真，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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