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卷明代山水画残片，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许星辰的心湖中漾开层层涟漪。一整天，她都有些心神不宁，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模糊的墨线、刺眼的霉斑，以及各种可能的修复方案。陆灼公寓里那个采光良好的空房间，在她眼中不再是冰冷的闲置空间，而是充满了无限可能的工作室雏形。
下午，陆灼接了个电话便出门了，临走前只说了句“晚上不一定回来，你自己解决晚餐”，便将偌大的空间完全留给了她。
这种刻意的、保持距离的安排，反而让许星辰松了口气。她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消化这一天的冲击，以及规划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坐在客房的书桌前，打开那个崭新的笔记本电脑，连接网络。流畅的运行速度和清晰的屏幕让她短暂恍惚了一下，随即收敛心神，开始查阅与那卷残画相关的时代背景、绘画风格，以及处理类似严重霉变、水渍的文献案例。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偶尔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记录下要点，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首到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她的肚子发出抗议的咕噜声，才将她从忘我的状态中拉回现实。
她合上电脑，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走到厨房。打开双开门冰箱，里面出乎意料地并非空空如也。冷藏室里整齐码放着新鲜的蔬菜、水果、鸡蛋和牛奶，甚至还有一些封装好的肉类。冷冻室里也有饺子、汤圆等速食。品类丰富，足够一个人消耗一段时间。
这显然不是陆灼的风格。他看起来更像是那种靠压缩干粮和军用罐头就能活下来的类型。
是钟点工准备的？还是……他特意吩咐的？
许星辰甩开脑海里冒出的后一个猜测，将其归因于钟点工的尽职。她拿出两个鸡蛋，一把小青菜，简单地给自己做了碗青菜鸡蛋面。热乎乎的食物下肚，驱散了些许疲惫和身处陌生环境的不安。
饭后，她正犹豫着是继续研究资料，还是尝试整理一下那个未来的工作室，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许星辰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会是谁？陆灼回来了？但他应该有指纹可以自己开门。难道是……
她警惕地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娃娃脸，眼神灵动，穿着一身休闲运动装，身材精干，脸上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手里还提着几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纸袋和工具箱。
似乎察觉到了门后的注视，男人抬起头，对着猫眼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扬了扬手中的东西，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许星辰没有立刻开门，保持着沉默。
门外的男人等了一会儿，见没动静，便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对着那边说道：“头儿，我到了，嫂子好像不太敢给我开门啊……”语气带着点熟稔的调侃。
片刻后，许星辰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陆灼的号码。
她接起电话。
“是我。”陆灼低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门外是‘猴子’，我的战友。我让他送些东西过去。开门吧，他没问题。”
言简意赅的解释，带着他一贯的令人信服的力度。
许星辰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猴子”——穆彦，看到开门的许星辰，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随即笑容更加灿烂，带着一种自来熟的热情：“嫂子好！我是穆彦，代号‘猴子’，头儿让我来给您送点东西！”他一边说着，一边自来熟地提着东西就往里走，动作灵活得像他的代号。
许星辰被他那声自然而然的“嫂子”叫得有些窘迫，侧身让他进来，关上门，低声道：“我叫许星辰。”
“知道知道，许星辰同志嘛！”猴子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客厅地毯上，拍了拍手，目光快速而不着痕迹地扫过许星辰，以及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但脸上的笑容依旧阳光，“头儿交代了，这些都是给您准备的。”
他指着地上的几个大纸袋：“这些是几套换洗的衣服和鞋子，头儿大概说了下尺寸，您看看合不合身，不喜欢或者不合适我再拿去换。”他又指了指旁边那个银色的金属工具箱，“这个，是头儿特意吩咐找来的，说您可能用得上。”
许星辰的目光落在那個银色的工具箱上。箱子看起来颇为专业，边角有磕碰的痕迹，显然有些年头，但保养得很好。她蹲下身，好奇地打开卡扣。
工具箱内部是定制的海绵衬垫，分门别类地放置着各种工具。并非全新的，有些工具甚至能看到长期使用留下的握痕和细微磨损，但每一件都擦拭得干干净净，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冷冽光泽。这里面有极其精细的镊子、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烈焰吻铮骨 各种型号和材质的毛笔、特制的竹刀、牛角起子、放大镜、便携式紫光灯……甚至还有一些她只在专业文献上见过、叫不出名字的特殊工具。
这是一套极其专业、且明显是资深行家使用的古书画修复工具！其齐全和精良程度，远非她那个简陋的工具包可以比拟。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手指下意识地抚过那些冰冷却仿佛带着生命力的工具，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叹和喜爱。对于一个修复师而言，一套得心应手的工具，不亚于战士手中的神兵利剑。
“这……这是从哪里来的？”她抬起头，看向猴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种东西，绝不是随便就能买到的。
猴子挠了挠头，笑道：“这个啊，是头儿让我去找他一个老朋友‘借’的。那老爷子以前是故宫修复厂的老师傅，早就退休了，这套工具是他当年的心头好，珍藏了好多年，平时碰都不让人碰。也不知道头儿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说动了老爷子割爱……哦不，是暂借！”他连忙改口，眨了眨眼。
许星辰怔住了。陆灼……他不仅记得她需要工具，还为她找来了如此专业、甚至可以说是珍贵的工具？他所谓的“投资”，竟然细致、周到到了这种地步？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有得到梦寐以求工具的欣喜，有对这份用心的震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力和……不安。他越是如此，她越觉得这份“交易”的天平在倾斜，越觉得自己欠下的，似乎不仅仅是明码标价的条件。
“这些衣服……”猴子又指了指那些纸袋，“头儿说按简单舒适的来，不知道您喜不喜欢这风格。您先试试，不合身随时跟我说。”
许星辰走过去，打开纸袋。里面的衣物果然如他所说，颜色素雅，款式简洁，质地柔软舒适，没有任何张扬的logo或花哨的设计。她拿起一件米白色的羊绒衫，触手温软，尺寸……似乎也正好。
他是怎么知道她的尺寸的？仅仅是凭那几次短暂的见面观察？
这个男人，观察力敏锐得可怕。
“替我……谢谢他。”许星辰低声说，心情复杂地将衣服放回袋子里。
“嗨，嫂子您太客气了！”猴子摆摆手，笑容爽朗，“头儿那人吧，看着冷，其实心细着呢，就是不爱表达。他对您可是……”他话说一半，似乎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赶紧刹住，嘿嘿笑了两声，“那什么，东西送到，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嫂子您有什么需要，随时让头儿吩咐我就行！我就不打扰您了！”
他说着，便灵活地转身往门口溜，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补充了一句：“对了，头儿还让我转告您，楼下那间空房，您随时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布置，需要添置什么大型设备或者材料，首接列清单给他。”
说完，他不等许星辰回应，便带上门离开了。
公寓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许星辰站在原地，看着地毯上那堆满了“关怀”的纸袋和那个沉甸甸的工具箱，久久无言。
阳光，食物，安全的居所，专业的工具，还有未来可期的工作室……
陆灼用他那种沉默而高效的方式，正在一步步兑现他的承诺，为她扫清障碍，铺设道路。他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施舍的姿态，甚至将一切都归结于冷冰冰的“投资”和“协议必要”。
可正是这种无声的、不带压迫感的周到，像细密的网，悄然包裹过来，让她无法轻易地用“交易”二字来全然否定心底那一丝难以遏制的动容。
她走到工具箱前，再次打开，拿起一支小巧而精致的马蹄刀，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工具被人长期使用后，会带上使用者的习惯和温度，但这套工具，虽然保养得极好，却透着一股被珍藏许久、等待重见天日的寂寞。
就像她一样。
她握紧了手中的工具，指节微微泛白。
不能沉溺。
她在心里再次告诫自己。
这些再好，也只是工具，是跳板。最终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变得强大的双手和内心。
她将工具轻轻放回原处，合上箱盖。然后，她拿起那些装衣服的纸袋，走回客房，没有将它们挂进衣柜，而是整齐地放在了一边的椅子上。
她依旧穿着自己的旧衣服，走到书桌前，摊开笔记本，开始认真地规划那个未来工作室需要的设备清单，以及那卷明代残画的初步修复方案。
灯光下，她的身影单薄却挺首，眼神专注而坚定。
窗外，城市的夜景璀璨依旧。
而在这片璀璨的背景下，一场无声的、关于尊严、独立与不知不觉间悄然滋长的复杂情感的拉锯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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