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这日，皇城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雪。清晨推开窗时，天地间己是一片银装素裹，飞檐斗拱覆着皑皑白雪，青砖路面铺着厚厚的雪层，连庭院里的松柏都缀满了雪絮，宛如琼枝玉树，美得令人心折。
太后的寿辰就在腊月，离如今不过月余。作为太子妃，楚星辰需协助皇后操办寿宴事宜，从寿礼清单的拟定，到宴饮流程的安排，再到宫中各处装饰的采买，桩桩件件都需她亲自过目。这些日子，她几乎每日都要往返于尚宫局、御膳房与长乐宫之间，忙得脚不沾地。
这日午后，楚星辰终于核对完最后一份寿礼清单——那是各地藩王与朝臣进贡的珍品，从西域的夜明珠，到江南的云锦，再到关外的人参鹿茸，琳琅满目，需一一登记造册，送往长乐宫请太后过目。她将清单交给尚宫局的掌事女官，又叮嘱了几句关于寿宴当天宫女服饰的细节，这才带着青黛离开尚宫局，准备返回昭阳殿。
途经梅园时，楚星辰忽然停下了脚步。这几日忙着筹备寿宴，竟忘了宫中的梅花己开。只见满园的红梅在白雪的映衬下，开得格外娇艳，殷红的花瓣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雪霜，风一吹，雪沫簌簌落下，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梅香，清雅动人。
“这梅花开得真好，小姐，咱们进去赏一会儿再走吧？”青黛也被眼前的美景吸引，忍不住提议。
楚星辰点了点头，心中的疲惫也被这雪景冲淡了几分。她拢了拢身上的藕荷色绣玉兰花的披风，带着青黛缓步步入梅园。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与远处偶尔传来的宫人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倒添了几分冬日的生机。
刚走了没几步，一阵婉转的琴声忽然随风传来。那琴声悠扬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哀怨，如泣如诉，与这清冷的雪景颇为相衬，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心事。楚星辰心中微动，循着琴声的方向望去，只见梅园深处的观景亭里，坐着一个身着月白狐裘的女子。
那女子侧身而坐，乌黑的长发松松挽着，一支羊脂玉簪斜插其间，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她面前摆着一张古琴，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拨动，神情专注而落寞。而在她身旁，还站着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女子的指尖，似乎正认真聆听着琴声。
那男子的背影，楚星辰再熟悉不过——正是萧璟。
就在这时，亭中的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恰好与楚星辰的目光对上。那是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眉如远山，眼若秋水，鼻梁小巧，唇瓣不点而朱，气质温婉娴静，眉宇间却自带一股书卷清气。楚星辰心中一凛，她认得这个女子——正是之前几次在萧璟书房外见到的、那位被内侍称为“林尚仪”的吏部侍郎之女，林婉儿。
林婉儿见到楚星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连忙停下了拨弦的手指，起身离座，走到亭子边缘，对着楚星辰盈盈下拜，声音柔美动听，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臣女婉儿，参见太子妃娘娘。不知娘娘在此，臣女失礼了。”
萧璟也转过身，目光落在楚星辰身上，神色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寻常偶遇一般：“你也来赏梅？”
楚星辰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不快，提着裙摆缓步走上前，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是啊，刚从尚宫局出来，作者“小廖爱吃鱼”推荐阅读《浮世星沉，从皇后到女帝》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路过此处，被这琴声吸引，便进来看看。林尚仪好琴艺，这曲《梅花三弄》被你弹得既有风骨，又有韵味，实在难得。”
她虽不精通琴艺，却也听宫中乐师弹过这首曲子，知道林婉儿的弹奏确实有过人之处。只是那琴声中的哀怨，让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娘娘过奖了。”林婉儿谦逊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臣女不过是闲来无事，在家中跟着父亲学过几年，谈不上什么琴艺。今日恰逢殿下也来赏梅，臣女一时兴起，便在此献丑了，不想惊扰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她说着，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瞟了萧璟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与羞涩，仿佛在向他寻求庇护。
“无妨。”没等楚星辰开口，萧璟便先一步说道。他看着楚星辰，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婉儿的父亲林侍郎于琴道颇有造诣，她自幼耳濡目染，在琴艺上确实有些天赋，寻常闺阁女子难及。”
楚星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微微发疼。她记得，从前她为他磨墨写字时，萧璟也曾赞过她的字，说她“笔锋有力，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的柔弱”，可那语气里只有对她能力的认可，却从未有过这般带着品鉴与欣赏的意味，更未曾像这样，在她面前特意夸赞过另一个女子的才艺。
她忽然觉得这满园的红梅与白雪都失了颜色，连空气中的梅香都变得有些刺鼻。她强压下心中的涩意，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对着萧璟微微颔首：“既然殿下与林尚仪正赏梅听琴，本宫便不打扰了，先行回宫。”
说完，她不等萧璟回应，便转身带着青黛快步离开。转身的刹那，脸上那刻意维持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她能感觉到，身后有两道目光落在她的背上——一道来自萧璟，复杂难辨；另一道来自林婉儿，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挑衅。
青黛跟在楚星辰身后，脸上满是愤愤不平，压低声音抱怨道：“小姐，那林婉儿分明是故意的！她肯定早就知道您每日这个时辰会从尚宫局返回昭阳殿，特意在这里抚琴等殿下，就是想让您撞见！还有殿下，他怎么能在您面前那样夸别的女子呢！”
楚星辰没有回答，只是脚步不停地往前走。脚下的积雪被踩得更响，却盖不住她心底翻涌的情绪。她想起之前几次在萧璟书房外“偶遇”林婉儿的场景，想起林婉儿与萧璟在廊下近距离说话时的画面，想起书房抽屉里那份关于母亲身世的卷宗，想起雨夜中萧璟那句模棱两可的“在这深宫之中，有些事情，非黑即白”。
原来，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猜疑，那些被她强行压下的不安，从未真正消失。它们就像一颗埋在心底的种子，只需要一点阳光雨露，便会悄然滋生，慢慢长成参天大树，将她紧紧缠绕，让她喘不过气来。
回到昭阳殿时，殿外的雪又下大了些。楚星辰站在廊下，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中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萧璟对林婉儿的特殊，究竟是因为林侍郎的势力，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也不知道，自己在萧璟心中，到底是太子妃，是盟友，还是仅仅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
这深宫之中，从来都没有简单的人和事。而她与萧璟之间的这条路，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艰难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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