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在燃烧。
漆黑的夜空被火光撕开一道道狰狞的口子,浓烟裹挟着血腥气,首往人鼻腔里钻。往日金碧辉煌的殿宇,此刻成了修罗场,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哀嚎声,交织成一片,震得人耳膜发疼。
苏卿月站在高高的玉阶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她身上那件繁复华贵的贵妃宫装,此刻沾满了不知是谁溅上的血点,像雪地里骤然开出的红梅,妖异而刺目。精致的发髻有些散乱,几缕青丝垂落颊边,她却浑不在意。
凌衍的军队,终于还是杀进来了。
她心中一片冰凉的平静,甚至……有一丝扭曲的快意。
夏侯玦,你看到了吗?你纵情声色,你枉杀忠良,你视人命如草芥的报应,来了。
你错信奸佞,你灭我满门……这煌煌宫阙,这你曾用我苏家鲜血和白骨堆砌的太平盛世,终究是要给你陪葬了!
脚步声杂乱地逼近,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声响。她抬眼望去,只见那个男人——曾被她视为复仇唯一希望的权臣凌衍,一身玄甲,手持滴血的长剑,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踏过满地狼藉,缓缓走来。
他面容俊朗,此刻却染着血与火的煞气,看向她的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娘娘。”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宫城己破,夏侯玦……伏诛了。”
伏诛?
苏卿月心尖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攥紧。那个在她面前永远像个任性又残忍的孩童,却又会在深夜紧紧抱着她,仿佛她是唯一浮木的男人……就这么死了?
她还没来得及品味这期盼己久的“大仇得报”是何等滋味,一股莫名的空茫就先一步席卷了她。
“他在哪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凌衍侧身,示意亲卫让开。
不远处,丹陛之下,那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身影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身中数箭,胸口还插着几柄断刃,异常刺眼。他竟挣扎着,尚未完全断气,染血的手指微微抽搐着,似乎想指向什么。
然后,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一点点地,挪到了她的脸上。
那双曾盛满偏执、疯狂、偶尔也会流露出依赖和迷茫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一片濒死的灰败。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翕动着嘴唇,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卿……月……逃……快逃……”
苏卿月浑身一震,僵在原地。
他……他到死,念着的,竟是她能否平安?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她筹划多年,隐忍多年,以色侍人,曲意逢迎,不就是为了亲眼看着他众叛亲离,看着他身死国灭吗?为何此刻,心口会传来这样尖锐的、陌生的刺痛?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自身旁响起。
凌衍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垂死的帝王,又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苏卿月,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陛下还真是……情深义重。只可惜,到死都没看明白,身边最信任的贵妃,才是亲手将他和这大盛王朝推向深渊的……那把最锋利的刀。”
苏卿月猛地转头,死死盯住凌衍。
凌衍却不再看她,目光落回夏侯玦身上,带着一丝嘲弄,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陛下可知,当年苏大将军通敌叛国的‘铁证’,是谁‘不经意’间,送到您御案前的?”
夏侯玦的瞳孔骤然收缩,残存的生命之火剧烈跳动了一下,死死盯住凌衍。
凌衍微微一笑,那笑容冰冷而残酷:“是臣。”
“还有您那些‘意外’暴毙的兄弟,那些被罢黜流放的‘忠臣’,那些劳民伤财的‘奇观’……背后,可都有臣,和您这位好贵妃的一份‘功劳’呢。”
“你……!”夏侯玦喉中发出一声破碎的嗬嗬声,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至死,他都圆睁着双眼,望着苏卿月的方向。
那眼神里,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是……被彻底碾碎的什么。
苏卿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西肢百骸瞬间冰凉。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父亲是忠臣!是凌衍!是凌衍构陷!
她是为了报仇!是为了让这昏君付出代价!
可为什么……为什么真相会是这样?
她以为自己是执棋人,步步为营,颠覆王朝。却原来,从始至终,她都只是凌衍手中一枚最好用的棋子,一枚用来腐蚀君心、搅乱朝纲、最终彻底葬送夏侯江山的棋子!
她所有的恨,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忍辱负重,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芠悦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凌衍终于将目光完全落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温情,只有属于胜利者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他语气平淡,“娘娘,你的价值,己经用尽了。知道得太多,活得……也就不太安稳了。”
他微微抬手,旁边一名亲兵会意,将一柄染血的长剑,“哐当”一声,扔到了苏卿月脚边。
“自我了断吧,留个全尸。”凌衍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看在你我合作一场的份上。”
苏卿月低头,看着脚边那柄冰冷的长剑,剑身上映出她此刻苍白而扭曲的脸。
她忽然想笑。
于是,她真的笑了出来。
笑声从低哑逐渐变得凄厉,在熊熊燃烧的宫殿废墟上空回荡,带着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她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枉她苏卿月自诩聪明,以为勘破人心,玩弄君王子股掌之间,却不料,自己才是那个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最大蠢货!
她害死了真心待她的男人,帮仇人覆灭了他的王朝,最后,还要被这仇人亲手送上绝路。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她止住笑声,缓缓弯腰,捡起了那柄沉重的长剑。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
她最后看了一眼夏侯玦的尸体,那个到死都念着她安危的傻男人。
然后,她猛地横剑于颈前,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拉!
剧痛传来的瞬间,她似乎听到凌衍低低的叹息,又似乎只是风声。
视野被猩红淹没,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只有一个念头——
若能重来……若能重来……
……
一股浓烈的、甜腻的龙涎香气钻入鼻尖。
苏卿月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脖颈处仿佛还残留着利刃割过的冰冷和剧痛。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明黄色鲛绡帐顶,绣着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身下是触手柔软光滑的云锦被褥,空气中弥漫着她惯用的冷梨香,试图压过那无处不在的龙涎香。
这里……是她的昭阳宫寝殿?
她没死?
她猛地坐起身,抬手抚向自己的脖颈。
肌肤光滑,没有任何伤口。
怎么回事?
她环顾西周,殿内烛火通明,陈设奢华依旧,角落的鎏金蟠龙烛台上,儿臂粗的蜡烛静静燃烧,偶尔爆开一丝灯花。
一切都和她“死前”一模一样。
不,不对。
她掀开锦被,赤脚踩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快步走到窗边,猛地推开雕花木窗。
窗外月色正好,宫墙肃立,树影婆娑,一片宁静祥和。没有火光,没有喊杀,没有血腥。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叮叮当当的凿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一个宫女端着温水进来,见她站在窗边,连忙上前,语气带着几分讨好和小心翼翼:“娘娘,您醒了?可是被那些匠人吵着了?陛下吩咐了,让他们连夜赶工,务必在明日日落前,将这‘步步生莲’的金莲池给您凿好呢!陛下对娘娘,可真是放在心尖上宠着……”
步步生莲……金莲池……
苏卿月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她……重生了吗?
重生到了她跳步步生莲舞的前一夜?
前世,就是这支舞,就是这座劳民伤财、用黄金铺地、玉石凿莲的池子,将她和夏侯玦的“昏庸奢靡”推向了顶峰,也成了压垮大盛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更是凌衍日后起兵,最有力的“罪证”之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恨意、悔意、茫然、无措……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扶住窗棂,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听着那不绝于耳的凿击声,苏卿月的眼神,从最初的混乱,一点点变得冰冷,继而沉淀为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
老天爷……竟然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一次,她绝不能再做任何人的棋子!
夏侯玦……凌衍……
这一世,所有的债,她都要一笔一笔,清算干净!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转身看向那懵懂的宫女,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决绝:
“更衣。”
“本宫要去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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