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9月的崇礼
秋阳把京张铁路崇礼火车站的砖木屋顶晒得暖融融的。林雁站在站台入口，右手轻轻按在风衣口袋上——里面藏着个棉布小包，99只纸鹤叠得整整齐齐，有卷一北平汇文中学的道林纸鹤，卷五桂林隧道的铁丝纸鹤，卷八重庆火场的焦边纸鹤，还有卷九锦州大桥她折的那只，每一只都带着一段护路的记忆，一段跨越十年的牵挂。
“林主编，通车仪式还有半小时开始，政府代表和老工程师都到了。” 《中国铁路史》编撰组的小王跑过来，手里拿着本烫金封面的书，“您的终稿印刷好了，首页‘京张线复通记’的标题，您要不要再核对下？”
林雁接过终稿，指尖抚过扉页——“收录京张、沪杭、滇缅、津浦诸线史，记两代铁路人护路之艰”，这是她和父亲的共同心愿，如今终于完成。她翻到“崇礼站”章节，里面夹着张老照片：卷一在南口隧道，沈砚青蹲在铁轨旁画图纸，她举着勘测锤站在旁边，银杏叶落在两人肩头。照片边角己经泛黄，却仍是她最珍贵的念想。
“我去站台等会儿。” 林雁把终稿交给小王，往站台深处走。200米长的站台挤满了人，铁路工人穿着新做的蓝色制服，老工程师拄着拐杖，政府代表胸前别着红色礼花，热闹的谈笑声裹着铁轨的铁锈味，在秋日的空气里散开。她的目光扫过人群，却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沈砚青，按通知说，他作为“京张铁路老轨代表”，会来参加仪式的。
而此刻的站台东侧，沈砚青躲在一根红漆柱子后，左手断指紧紧攥着那只黄铜巡道哨（卷一詹天佑设计款），右眼的视力比在锦州时好了些，却仍不敢首视人群。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铁路制服，是政府特意为他准备的，左胸别着“老轨代表”的绸带，却总觉得这绸带烫得慌——左眼蒙着的黑布虽然换了新的，可露出的疤痕仍显眼；左手只剩两根指头，连敬礼都做不标准，他怕林雁看到这样的自己，会失望。
“沈师傅，该去前排就座了！” 工作人员走过来，热情地想拉他。沈砚青赶紧摆手：“我在这儿就行，不碍事，前排留给年轻人。” 他往柱子后缩了缩，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跟着林雁——她穿着浅灰色风衣，头发剪得齐耳，站在站台中央和老工程师说话，侧脸在阳光下格外柔和，和卷一北平的模样重叠，却又多了几分岁月的坚定。
上午十点整，通车仪式正式开始。司仪的声音透过喇叭传开：“现在，有请《中国铁路史》编撰负责人林雁同志，发表演讲！” 林雁走到站台中央的话筒前，从口袋里掏出那只棉布小包，轻轻放在话筒旁——99只纸鹤的边角露出来，在风里轻轻晃动。
“各位前辈，各位同仁，今日京张复通，我想先讲个‘纸鹤约定’的故事。” 她的声音温和却有力，目光扫过人群，“民国二十五年，在北平南口隧道，有个断指老轨和个女学生，约定折满99只纸鹤，就来崇礼看雪。后来，他们走散了，却都没忘护路的本分——在桂林隧道抗轰炸，在惠通桥阻日军，在锦州桥拆炸药，纸鹤丢了又捡，人走散了又寻，终于等到今日，京张复通，雪落可期。”
台下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风卷着纸鹤的声响。沈砚青的身体猛地一震，右手的巡道哨差点掉在地上——她说的是他们！是北平的约定！他抬头望向话筒旁，看到林雁的目光正往柱子这边扫，赶紧低下头，却听见她继续说：“这99只纸鹤，藏着无数护路者的血与泪，也藏着一个承诺：铁路不断，初心不改；纸鹤不散，故人不离。”
演讲结束时，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林雁拿起棉布小包，从里面拿出一沓纸鹤纪念卡——每张卡上都画着只小小的纸鹤，写着“京张线复通，崇礼雪落”，是她熬夜印的。“各位要是见到一位左眼蒙布、左手断指的老轨，麻烦把这张卡给他。” 她一边分发纪念卡，一边往站台东侧走，目光紧紧盯着那根红漆柱子。
沈砚青躲在柱子后，心脏跳得像要冲出胸口。他看到有工人拿着纪念卡经过，上面的“崇礼雪落”西个字刺得他眼热——她还记得约定，还在找他。他刚要迈出脚步，却又犹豫了：自己这样的模样，能给她什么？连陪她看雪时，都没法替她拂去肩上的雪花。
“沈师傅，这是林主编让给您的纪念卡！” 一个年轻工人跑过来，把张纪念卡塞进他手里，“林主编说，‘断指老轨’肯定是您，让我务必交给您！” 沈砚青接过纪念卡，指尖触到卡上的纸鹤图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这只巡道哨，好像是詹天佑先生设计的？”
他猛地回头，林雁就站在身后，手里拿着那只棉布小包，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巡道哨上。阳光落在两人之间，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终于交汇的铁轨。沈砚青的喉咙发紧，想说“我来了”，想说“让你久等了”，却只说出一句：“你的……你的终稿，写好了吗？”
林雁笑了，眼睛里闪着光，像北平的初雪落在睫毛上：“写好了，里面有个章节，叫‘99只纸鹤与断指老轨’，还空着结尾，等你来补。” 她把棉布小包递给他，“这99只纸鹤，差你最后一只，咱们一起折，一起等崇礼的雪。”
沈砚青接过小包，左手断指轻轻抚过纸鹤，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抬起头，右眼望着林雁，第一次没躲：“我……我左眼还没好，左手也……”
“我知道。” 林雁打断他，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左眼黑布，“可我认得你的呼吸，认得你的巡道哨，认得你护路的初心，这些比什么都重要。” 她拉过他的左手，把纪念卡放在他的断指间，“走，咱们去站台等火车，京张线的第一班复通车，该来了。”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而响亮，像在回应十年的等待。沈砚青握着林雁的手，左手断指的温度和她的掌心贴在一起，右手攥着巡道哨和纪念卡，跟着她往站台中央走。人群的掌声再次响起，老工程师笑着点头，工人举着纸鹤纪念卡欢呼，阳光把两人的身影映在铁轨上，和延伸向远方的京张线，连成了一条温暖的线。
火车缓缓驶进崇礼站，白色的蒸汽在秋日的阳光下散开。林雁靠在沈砚青的肩上，看着车窗里探出的笑脸，轻声说：“等下雪了，咱们去南口隧道，把最后一只纸鹤放在石碑上，好不好？” 沈砚青点头，右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左手的巡道哨在风里轻轻响着，像在说：“好，雪落有声，我们的约定，终于等到了。”
站台旁的银杏树上，一片叶子轻轻落下，正好落在棉布小包上。99只纸鹤在包里轻轻晃动，像在为这场迟到十年的重逢，轻轻伴奏。京张线的铁轨在阳光下泛着光，延伸向崇礼的深处，那里的雪，很快就要落了；那里的故事，终于要写下最温暖的结尾。
(http://www.220book.com/book/XW3U/)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