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二年六月的上海
法租界的梧桐叶己经长得茂密,阳光透过叶隙洒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雁攥着加密笔记本,站在“日清面粉厂”的后门巷口,鼻尖萦绕着面粉的甜香,可这甜香下,却藏着一股熟悉的、冰冷的钢轨锈味——三天前,她跟着一辆贴着“民用面粉”标签的货运火车,从沪杭线上海站一路追到这里,终于摸清了日商走私钢轨的秘密。
巷子里堆着十几个鼓鼓的面粉袋,上面印着“日清株式会社”的红色字样,袋口用粗麻绳扎得紧实。林雁假装买早点,凑到面粉袋旁,用指尖轻轻戳了戳——袋子里不是松软的面粉,而是硬邦邦的长条状物体,隔着粗布能摸到钢轨特有的纹路。她快速翻开加密笔记本,在“38kg/m”的字样旁画了个红色信号旗(代表危险),又写下“日清面粉厂,夜8点转运”——这是她连续蹲守三天的结果:日商把38kg/m的军用钢轨锯成短节,裹在面粉袋里,混在民用物资中,从沪杭线运到上海,再通过面粉厂的后门,转运到日军在吴淞口的秘密仓库。
“姑娘,买两个包子不?”巷口早点铺的老板娘笑着招呼,林雁赶紧点头,接过包子的同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两个穿黑色短褂的男人从面粉厂出来,袖口的樱花纹一闪而过——是日军的走私贩子。她假装吃包子,慢慢往后退,首到退出巷子,才快步往《申报》报社跑,怀里的加密笔记本像揣着一团火,烫得她心口发紧。
38kg/m的钢轨,她在父亲的《中国铁路史》手稿里见过记载——这种型号的钢轨承重能力极强,是日军修建军用铁路的专用材料,去年东北沦陷后,日军就开始在华北秘密修建连接前线的军用铁路,急需大量这种钢轨。1934年上海《铁路旬刊》曾报道过“日商走私钢轨案”,当时查获的正是38kg/m的军用钢轨,每吨被倒卖至120银元,比民用钢轨贵出近一倍,而这些钢轨,最终都会变成日军运兵、运军火的“杀人轨道”。
回到报社,林雁来不及喝口水,就趴在办公桌前写报道。她把三天来的所见所闻都写了进去:货运火车的车牌号、面粉厂的转运时间、走私钢轨的具体型号,甚至附上了自己画的简易仓库位置图。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她仿佛看到父亲坐在对面,正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她——这篇报道要是发出去,就能揭露日商的走私黑幕,让更多人知道日军的阴谋,说不定还能阻止下一批钢轨的转运。
“小林,你这篇报道……不能发。”老主编捏着稿件,眉头皱得紧紧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上。他把稿件放在桌面上,指腹轻轻敲了敲“日清面粉厂”几个字,声音压得很低,“昨天下午,日军领事馆的人找过我,说要是《申报》再登‘抹黑日商’的稿子,就以‘扰乱中日邦交’为由,让法租界当局封了报社。你知道的,去年《时事新报》因为登了走私的稿子,报社被砸,主编还被抓了,咱们……惹不起。”
林雁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手里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可是主编,这不是‘抹黑’,是事实!”她抓起稿件,指着“38kg/m军用钢轨”的字样,“这些钢轨是要运去修军用铁路的,是要用来打中国人的!咱们要是不登,还有谁会揭露他们的阴谋?”
“我知道,我都知道。”老主编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照片上是报社的印刷厂,窗户玻璃碎了一地,“这是上个月,就因为咱们登了篇‘沪杭线货运异常’的短讯,印刷厂就被人砸了。我不是不想登,是不能拿全报社几十号人的饭碗冒险啊。”
林雁看着照片,喉咙像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老主编的难处,可一想到那些被裹在面粉袋里的钢轨,想到父亲临终前“守住路权”的嘱托,她就不甘心——难道就这么看着日商把杀人的钢轨运往前线,看着报社在威胁面前低头?
傍晚下班时,林雁刚走出报社大门,就被两个男人拦住了。其中一个正是早上在面粉厂后门见过的走私贩子,他手里捏着一张林雁蹲守仓库的照片,冷笑一声:“林烟记者是吧?听说你在查日清面粉厂的‘生意’?识相点,把采访笔记交出来,再写篇‘澄清报道’,说之前的都是谣言,不然——”他晃了晃手里的照片,“这张照片要是传到法租界巡捕房,说你‘非法窥探日商企业’,你觉得你还能在上海待下去?”
林雁握紧了口袋里的加密笔记本,指尖冰凉。她知道这些人说到做到,北平父亲的遭遇还历历在目,可她不能交笔记——那里面记着走私的关键证据,交出去,之前的蹲守就全白费了。“我没什么采访笔记,你们认错人了。”她试图绕开男人,却被另一个人抓住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认错人?”男人伸手去抢她的包,“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就在这时,一辆黄包车突然停在旁边,车夫回头喊:“林小姐,您要的布料我带来了,快上车吧!”是老周,他扮成了送布料的车夫。
林雁心里一松,赶紧说:“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趁走私贩子愣神的功夫,她挣脱胳膊,跳上黄包车。老周脚下发力,黄包车“吱呀”一声往前跑,把两个男人远远甩在后面。
“林小姐,没事吧?”老周一边拉车,一边低声问,“我看你这几天总往面粉厂跑,就知道他们会找你麻烦。”
林雁摇摇头,从包里掏出加密笔记本,递给老周:“周叔,这是我记的走私证据,报社不让登,他们还威胁我交笔记。你把这个拿走,交给组织,就算报道发不出去,也不能让这些证据白费。”
老周接过笔记本,翻了几页,突然眼睛一亮:“林小姐,你不是懂铁路信号代码吗?咱们可以在报道里用代码暗写线索啊!比如‘红色信号旗’代表日商,‘道岔编号’代表仓库地址,普通人看不懂,可铁路工人、还有咱们的人能看懂——既过了报社的审核,又能把消息传出去,这不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吗?”
林雁猛地拍了下大腿,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个!父亲的手稿里记过铁路信号代码,老周之前也教过她用代码记线索,现在正好能用上。她从老周手里拿回笔记本,快速翻到代码表:“红色信号旗=日商,绿色信号旗=民用,道岔12号=日清面粉厂,鸣笛3声=夜8点转运……这样写,就算日军看到报道,也只会以为是普通的铁路货运新闻!”
回到租住的小阁楼,林雁连夜修改报道。她把“走私钢轨”改成“货运物资核查”,把“日军秘密仓库”改成“12号道岔附近货运点”,在关键信息旁用括号标注信号代码——“近期沪杭线货运物资(红色信号旗标识)需加强核查,12号道岔周边货运点(鸣笛3声时段)车流密集,建议铁路部门重点巡查”。改完后,她反复读了几遍,确认普通人看不出异常,才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林雁把修改后的报道交给老主编。老主编仔细读了一遍,没发现任何“敏感内容”,只是有些疑惑:“小林,你这篇怎么写得这么‘含蓄’?还提什么信号旗、道岔编号?”
“主编,最近铁路部门在搞货运规范化,提这些是为了让报道更专业。”林雁笑着解释,心里却在祈祷——希望沈砚青能看到这篇报道,他是沪杭线道岔改造的工程师,肯定懂铁路信号代码,说不定能从报道里看出端倪,帮着阻止走私。
报道刊发的那天下午,林雁在法租界的报摊上看到了新出的《申报》,她的报道登在铁路专栏的头条。她买了一份,摸出怀里的京张路徽,轻轻贴在报道上,心里默念:“爹,我没让您失望,我把线索传出去了;沈砚青,你要是看到这篇报道,一定要看懂啊。”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沪杭线上海站的道岔旁,沈砚青正拿着一份《申报》,盯着铁路专栏的报道皱起眉头。他手里的“道岔咬合量规”还沾着机油,目光落在“红色信号旗”“12号道岔”的字样上——作为铁路工程师,他太熟悉这些信号代码了,“红色信号旗”从来不是普通货运标识,而是紧急危险信号。
“沈工,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小李凑过来,沈砚青却没说话,只是把报道折起来,放进工具包里,指尖在“林烟”的署名上轻轻按了按——这个名字,这个熟悉的信号代码用法,让他突然想起了北平的林雁。
巷口的风卷起报纸的边角,林雁站在报摊前,望着沪杭线的方向,眼里满是期待。她不知道,这篇藏着密码的报道,不仅会让沈砚青察觉到走私的线索,还会把她推向更危险的境地——日军的特务己经注意到这篇“奇怪”的报道,正顺着“林烟”的署名,一点点逼近她的藏身之处。而面粉厂后门的面粉袋,还在一袋袋往仓库里运,里面的38kg/m钢轨,正等着夜色降临,被运往那个沾满鲜血的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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