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了三十多个小时，将纽约的冰冷奢华远远抛在身后，如同一场漫长而粗糙的洗涤。
迟蕴靠在硬座车厢的窗边，看着窗外流动的风景从密集的摩天大楼，变为稀疏的郊区小镇，最后化作一片辽阔的、带着冬日光秃秃的诚实的田野。她身上昂贵的丝质衬衫起了褶皱，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泡面与汗水混合的气味格格不入。没有人知道，这个神情疲惫、一言不发的年轻女人，在几天前，还是一个动动手指就能让这片土地上无数企业颤抖的存在。
她需要的正是这种格格不入。需要用这种物理上的疲惫与不适，来覆盖灵魂深处那场更为剧烈的动荡。
在某个不起眼的小城车站，她下了车。没有停留，她辗转汽车，最后搭上一辆拉货的顺风车，在一个暮色西合的傍晚，抵达了一座以一所顶尖大学闻名的城市。
这里，是她为自己选择的“避难所”，也是她十八岁时，梦寐以求的学术殿堂所在。
她没有入住酒店，而是凭着记忆，找到了一个位于老城区、藏匿在蜿蜒小巷里的家庭旅馆。老板娘是个面容慈祥的中年妇人，对迟蕴的年轻和独自一人没有表现出过多好奇，只是递给她一串挂着木牌的钥匙。
“三楼，靠里那间，安静。”
房间很小，陈设简单，但干净。木地板走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窗外能看到邻居家斜逸出的腊梅，幽香隐隐。这里的一切，都与曼哈顿顶层那种隔绝人烟的、金属与玻璃的奢华，截然不同。
迟蕴放下简单的行李，第一件事是去了一家本地营业厅，用全新的、无法追踪的身份证明，办了一张本地电话卡。然后，她走进街角一家喧闹的网吧。
空气中弥漫着烟味和年轻男孩们激昂的叫喊声。她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开机，动作熟练地抹去所有访问痕迹，然后连接了一个加密的境外服务器。
她需要知道“后果”。
当关于华尔街的新闻页面加载出来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她的瞳孔还是微微收缩。
【惊爆！神秘操盘手Aurora于巅峰时期突然隐退，疑似巨额交易失误！】
【‘华尔街幽灵’消失，旗下基金遭遇巨额赎回潮，市场疑云密布！】
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文章里充斥着业内人士的震惊、猜测，以及对她那次“灾难性平仓”的各种分析。没有人知道真相，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逻辑，拼凑着她消失的缘由。乔薇薇的名字没有出现，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那女孩足够聪明，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她关掉了财经新闻，迟疑了一下，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臣舟科技”。
跳出来的最新消息，让她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查地缓和了一丝。
【绝处逢生！‘臣舟科技’股价惊现深V反弹，神秘资金托底，市场信心逐步恢复！】
报道称，在遭遇不明做空势力的致命打击后，臣舟科技股价在创下历史新低后，被数股神秘资金悄然托起，目前己稳住阵脚，公司发言人重申了对核心技术的信心。
他稳住了。
那个叫蔺臣舟的男人，和他的理想，没有被她亲手葬送。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口弥漫开，不是喜悦，更像是一种……沉重的释然。
她干净利落地清除了所有浏览记录，注销了临时账户，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离开了那间烟雾缭绕的网吧。
回到家庭旅馆，她打开那个尘封的行李箱，取出了那几本泛黄的数学笔记。她盘腿坐在略显坚硬的木板床上，就着昏黄的床头灯，一页一页地翻看。
稚嫩却工整的字迹，复杂而优美的公式，充满奇思妙想的推演……这是一个她曾经无比熟悉，却又遥远得如同前世的世界。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第二天，她去了那所全国闻名的大学。没有走进那些光鲜的现代教学楼，而是循着路牌，找到了数学科学学院那栋有些年头的红砖楼。
楼里很安静，走廊上挂着历代数学大师的画像。她在一面公告栏前驻足，上面贴着各种讲座、研讨会的信息，以及……研究生招生简章。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张略显陈旧的海报上。那是“陈永康教授：数论与几何前沿选讲”的课程信息，旁边附有一张教授温和儒雅的照片。
陈教授，她高中时曾在一场竞赛中受过他短暂的指点。他是当年少数几个，对她放弃顶尖大学录取感到痛心疾首的人之一。
这或许是唯一的路，也是她唯一想走的路。
一周后，在这所大学的研究生入学考试报名点，出现了一个名叫“迟蕴”的女生。她穿着最普通的牛仔裤和羽绒服，素面朝天，眼神平静，递交了一份近乎完美的、由加密渠道出具的、无懈可击的本科学历证明。
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检查着材料，偶尔抬头看她一眼，只觉得这个女生过分安静，也过分漂亮，那种漂亮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被什么东西淬炼过的沉静。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考生，在不久之前，还站在资本世界的顶端，刚刚亲手导演并终结了一场关于自己的风暴。
报名很顺利。
当她拿着准考证，走出报名点，重新融入校园里那些抱着书本、步履匆匆的年轻学生中时，初冬清冷的阳光照在她身上。
她微微眯起眼，感受着这份久违的、属于平凡世界的喧嚣与宁静。
华尔街的Aurora己经死了。
而现在，学生迟蕴，即将开始她二十西岁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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