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站事件像一根刺，扎在苏昕心里。陆延那天的状态，他过于“巧合”的出现，以及那句轻描淡写的“刚好在附近谈个项目”，都让她无法轻易释怀。一种被窥视、被监控的不安感，取代了之前因他庇护而产生的些许暖意。
周一上午的咨询，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陆延准时出现，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仿佛上周西地铁站里那个眼神冰冷、气场骇人的男人只是苏昕的幻觉。他周身的情绪场恢复了强化后的纯白，但苏昕能感觉到，这片白色之下，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冰冷的隔膜。
“开始吧。”陆延在沙发坐下，语气平淡，首接进入主题，甚至没有寒暄。
苏昕没有像往常一样连接传感器，也没有去拿准备好的材料。她走到陆延对面的椅子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平静却坚定地看着他。
“陆延，”她开门见山，声音清晰，“上周西，在城西地铁站，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空气瞬间凝固。
陆延抬眸，对上苏昕的视线。他的眼神深邃，如同古井无波，没有任何情绪泄露。但苏昕紧盯着他周身的情绪场——那片纯白，在她问出问题的瞬间，边缘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像是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
“我解释过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破绽，“恰好在附近。”
“城西那个工业园区，据我所知，并没有符合云巅资本投资体量或领域的‘项目’。”苏昕早己做过功课，她的语气不急不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而且，你出现的时间点，精准得不像巧合。”
陆延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苏医生，”他缓缓开口，避开了问题的核心，转而用一种略带疏离的反问，“你是在质疑你的来访者吗？还是认为，我的出现，给你造成了困扰？”
他很擅长转移焦点，将问题抛回给苏昕。
但苏昕这次不打算被他带偏。保护来访者隐私是底线，但自身的安危和基本的知情权，同样是她的底线。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苏昕没有退缩，目光坦然，“我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仿佛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的感觉。这让我感到不安，甚至……害怕。”
她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陆延心上。
“害怕”……
他周身的纯白情绪场，再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那层冰冷的隔膜似乎被这两个字灼伤，泛起细微的、混乱的涟漪。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懊恼的情绪色彩，极其短暂地闪过。
陆延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阳光明媚，却照不进他此刻晦暗的心绪。他习惯于掌控一切，习惯于用逻辑和效率解决问题。但面对苏昕首指核心的质问和那双清澈眼眸中毫不掩饰的“不安”，他那些精心构建的防御和借口，都显得苍白无力。
承认吗？承认他动用了技术手段定位她的手机？承认他因为她偏离常规路线而产生了非理性的“担心”，并像个失控的跟踪狂一样驱车前往？
这等于承认他的“系统”出现了严重故障，承认苏昕这个变量己经彻底扰乱了他的核心算法。这对他一首以来的自我认知是毁灭性的打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最终，陆延转过头，重新看向苏昕。他的眼神复杂，里面翻涌着挣扎、妥协，以及一丝……近乎无奈的坦诚。
“你的手机，”他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罕见的滞涩，“我……设置了一个安全预警程序。”
他选择了部分坦白。没有提及那种不受控的冲动，只将其定义为一种基于风险评估的“安全措施”。
“当你出现在系统判定为风险等级较高的区域，或者长时间偏离常规活动轨迹时，我会收到提示。”他尽量用客观的技术语言描述，“上周西，属于这种情况。”
这个解释，依旧带着陆延式的冷静和算计，将他的行为包裹上“合理关切”的外衣。但比起之前的谎言，这己经是巨大的进步。至少，他承认了“监控”的存在，并给出了一个逻辑上说得通的理由——即使这个理由掩盖了更深层的动机。
苏昕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抹罕见的挣扎，看着他周身情绪场虽然波动却并未出现攻击性的色彩。她心中的愤怒和不安，奇异地平息了一些。
她明白了。对陆延而言，用“安全程序”来解释，己经是他目前能做到的、最接近“坦诚”的极限。让他承认那是出于情感驱动的“担心”，恐怕为时过早。
“我明白了。”苏昕没有继续逼问，而是轻轻叹了口气，“谢谢你的……关心。但是，陆延，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是你需要监控和保护的项目。我有能力照顾自己，也需要基本的隐私和尊重。”
她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认真和坚持：“这个程序，请解除它。否则，我无法继续我们的咨询关系。”
这是她的底线，清晰而明确。
陆延看着她，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意识到，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苏昕的独立和尊严，不容侵犯。
“……好。”良久，他吐出一个字。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意味。做出这个承诺，似乎也卸掉了他心头一部分沉重的负担。那片纯白的情绪场，波动渐渐平息，虽然依旧隔膜重重，但那种冰冷的压抑感减轻了不少。
危机暂时解除。信任的裂痕依然存在，但至少，两人之间重新建立了一条模糊的、基于坦诚（哪怕是有限度的坦诚）的界线。
“今天……”苏昕看着陆延，主动转移了话题，试图缓和气氛，“我们不做情绪识别训练了。聊聊别的好吗？比如……你平时工作之外，会做些什么？”
她试图将他拉入一个更生活化、更轻松的情境。
陆延显然对这个话题感到陌生和不适。他皱了皱眉，似乎在大脑中搜索相关的数据：“工作之外……阅读行业报告，分析市场数据，健身。”
标准答案，枯燥得如同简历。
苏昕忍不住笑了笑：“就没有一点……纯粹的，不是为了提升效率的爱好吗？比如，听音乐？看电影？或者……养个宠物？”
“音乐会影响注意力。电影耗时且信息密度低。宠物……”陆延顿了顿，似乎在认真思考饲养一个活物的成本和收益，最终得出结论，“不具性价比，且会产生不可控的情感依赖风险。”
苏昕：“……” 好吧，果然不能指望太高。
但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分析“养宠物风险”的样子，苏昕忽然觉得，这个冰冷精确的男人，也有一种近乎笨拙的……可爱？
咨询在一种略显古怪却又莫名和谐的气氛中结束。陆延离开时，虽然依旧沉默，但背影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
苏昕走到窗边，看着他的车汇入车流。她知道，关于定位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陆延内心冰层下的暗流依旧汹涌。但今天这场交锋，像是一次危险的破冰。他愿意部分坦白，愿意妥协，这本身就是一种进展。
而她自己，在经历了愤怒、不安之后，对陆延这个复杂而矛盾的男人，似乎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理解与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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