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市的五月,晚风裹挟着潮湿的暖意,轻轻拂过她的脚踝。那一瞬间的触感,竟让唐琪恍惚想起了喵喵——那只小时候总爱黏着她的金渐层英短。它常常无声地靠近,用它黑色的小肉垫一下一下踩她的脚背,柔软而温热,带着某种近乎虔诚的依赖。而此刻,湖水漫过她的脚踝,泛起微凉的痒意,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与触感,在时空的某个缝隙里奇妙地重叠,让她心头莫名一颤。
她独自坐在玉湖观景台的木质走廊边缘,双脚悬空,轻轻垂向荡漾的湖面。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水面,带起一缕缕细微的涟漪,向外扩散,又消失于更大的水波之中。落日正在西沉,天空仿佛被一只恣意的手抹上了一层透亮的粉,宛若孩童打翻了一罐珍贵的草莓酱,浓郁而恣肆的霞光自天际线向下层层晕染,由绯红渐变成浅橘,再过渡至鹅黄,最终融化在远处如黛的山影之中。湖面被这绚烂的天光映照得粼粼跃动,像是有人撒下了一把揉碎的金箔,那些细碎的光片随着水波轻轻晃动,闪烁出令人眼睛发酸的璀璨光芒。
路边静静停着她大学时代的梦中情车——那辆线条流畅、气质不凡的奥迪A7。许多年前,每当在路边看到这款车驶过,总会下意识地多看几眼。它代表着她对未来的全部想象:自由、优雅、掌控力。而现在,她拥有了它,却时常坐在驾驶座上发呆,问自己:然后呢?是不是人生所有的追求,在得到的那一刻起,便开始褪色?她甚至开始想放弃一切,那些她曾奋力搏来、紧紧攥在手中的一切——包括这辆车,这个城市的光环,这个被许多人羡慕的人生。
身后白色的人工沙滩上,几个孩子正欢笑着追逐奔跑,手中牵着色彩鲜艳的风筝。线轴转动发出嗡嗡的低鸣,混合着他们清脆如铃的笑声,随风一阵阵飘来。那声音应该是热闹的、充满生机的,可传入唐琪耳中,却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厚重玻璃。模糊、遥远,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声响,与她所在的时空毫无关联。那片喧嚣愈是热烈,她内心的寂静便愈加深沉。
她今年西十岁了。
这个数字像一枚猝不及防的印章,重重盖在她人生的扉页上。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它们依然白皙、修长,保持着经常护理的痕迹,指甲修剪得整齐而优雅,上面还留着简单大气的美甲,是她喜欢的裸色系。指腹因常年健身而覆着一层淡淡的薄茧,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感。手腕上戴着的那块老款华为智能手表,是前夫岳元启在她二十五岁生日时送的。表带是白色皮质,这些年来边缘己磨出了浅灰色的痕迹,却被她保养得一尘不染,依旧整洁得体。表盘上的数字一秒一跳,冷静、精确,从不为谁迟疑,也从不为谁停留。每一个数字的跃动,都像在无声地倒数着什么,又像是在固执地提醒她:那些被时光窃走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常年的健身习惯让她的身材维持得极好,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肌肉线条紧实而流畅。皮肤依旧白皙通透,长发被利落地挽成一个低髻,额前没有一丝乱发,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曲线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不熟悉的人总会误以为她不过三十出头,只有唐琪自己清楚,这具看似年轻的躯体内,藏着的是一颗早己被岁月和生活磨得疲惫不堪的心。
她没有孩子。
三十六岁那年,她与岳元启离婚。分手那天,他脸上写满了疲惫,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地说:“我们这样,不生孩子,太自私了。你的吃穿用度,我也实在无力再承受。”那句话,像一把浸了冰的细针,无声无息地扎进她的心里。这些年,它们并未随着时间消散,反而长成了她血肉的一部分,稍一触碰,就泛起细密而深刻的疼。
离婚之后,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工作和写作上。工作一如既往的顺风顺水,可出乎意料地是,写作上她渐渐写出了名气,作品开始被更多人看见,版税和邀约也纷至沓来。身边不是没有出现条件不错的追求者,温和的、殷勤的、才华横溢的……但她再也没有动过任何一丝组建家庭的念头。
深夜里,她也会想象一盏为她而亮的灯,一个跌跌撞撞扑向她的身影。但她不敢。她缺乏那种勇气——去拥有一个孩子,去承担一个生命的勇气。她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他,正如她从小就无法真切地理解“父母的爱”究竟应该是怎样的。童年时期被至亲冷漠以待、近乎抛弃的恐惧,早己刻进了她的骨血里,成为一种无法驱散的情感底色。她怕自己最终会成为另一个版本的“他们”,怕那个孩子眼中会流露出她曾无比熟悉的那种失望与疏离。
湖水再一次轻轻漫过她的脚踝,冰凉的触感顺着神经末梢向上蔓延,却丝毫压不住她胸腔里那片翻腾的空洞感。唐琪闭上双眼,任由晚风拂过她的脸颊。在这片辽阔而温柔的暮色里,她开始细细回溯自己这西十年的人生。它究竟算是成功?还是幸福?或者,其实依旧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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