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角落的“床铺”只是几张铺在地上的硬纸板，但对于高烧和伤痛缠身的纪棠来说，己是难得的喘息之地。她蜷缩着身体，背对着诊所内微弱的灯光和偶尔传来的呻吟，假装沉睡。
老卡尔给那个断腿的男人喂了最后一点疑似麻药的东西，让他昏睡过去。妇人抱着孩子缩在另一边，似乎也熬不住困倦，耷拉着脑袋。角落里那个散发着腐烂气息的人，早己没了声息，不知是睡是死。
苔藓灯被调暗，空间内大部分区域陷入昏暗，只有老卡尔坐着的桌子附近还有些许微光。他并没有休息，而是就着那点光，默默地擦拭着那些简陋的医疗工具，动作缓慢而专注。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纪棠的神经始终紧绷，肩伤处的疼痛和身体的高热让她无法真正入睡，更重要的是，老卡尔认出吊坠时那吃惊的眼神，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靠近。纪棠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握着藏在身下的短匕的手紧了紧。
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是老卡尔。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纪棠能感觉到他那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上。然后，他极轻地叹了口气，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丫头，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纪棠心中一凛，但没有动。
老卡尔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继续低声道：“你母亲……是不是叫林晚？那个眼睛像星星一样，说话很温柔，但一谈到植物就会变得无比执拗的女人”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纪棠耳边炸响！她猛地睁开眼，身体因为激动和警惕而微微颤抖。他果然认识母亲！母亲确实有那样一双明亮的眼睛，后来即使在病中，看向她时也总带着温柔的光，而执拗这个词，更是戳中了她记忆中某个模糊的片段。母亲偶尔对着几片干枯的叶子发呆时，那紧抿的嘴唇和专注的神情
她缓缓转过身，在昏暗中对上了老卡尔那双在皱纹包裹下却异常清亮的眼睛。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疑问。
老卡尔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他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有追忆，有悲伤，也有一丝如释重负。他蹲下身，声音压得更低：“别担心，我没有恶意。我和你母亲……很多年前，在同一个避难所共事过。她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植物学家。”
“很多年前，47号避难所还没彻底关闭资源通道的时候，我和你母亲都在那里的生态实验室工作。我是负责医疗和生物毒素分析的，而你母亲林晚，她是整个避难所最顶尖的植物学家，也是‘净土计划’的核心研究员之一。”
净土计划” ！这个词让纪棠的心跳漏了一拍。母亲留给她的印象一首是模糊的，只记得是个温柔但体弱多病的女人，很早就在废土的艰难生活中去世了。她从不知道母亲的具体工作。
“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天真地相信，能用科技战胜自然。”老卡尔的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和追悔，“林晚的研究方向是‘超强耐受性作物培育’。她不像其他人只想着用营养液和无土栽培在避难所里苟延残喘。她梦想着有一天，能创造出一种植物，可以净化土壤中的辐射和毒素，真正让人类重新行走在大地之上。”
纪棠屏住了呼吸。母亲的梦想……竟然与伊甸种子的能力如此契合！
“她是个天才，也是个理想主义者。”老卡尔的声音低沉下去，“她利用战前保留下来的基因库，结合一些……来历不明的远古植物样本，进行着极度激进的杂交和诱导实验。很多人都认为她疯了，说她在制造怪物。但我知道，她只是走得太快，太远了。”
“后来呢？”纪棠忍不住低声问道，这是她今晚第一次主动开口。
“后来？”老卡尔苦笑一声，“后来避难所的资源越来越紧张，内部斗争也越来越激烈。‘净土计划’被高层认为是‘不切实际的浪费’，被叫停了。实验室被关闭，研究人员被分流。你母亲……她不肯放弃。她偷偷带走了一部分最重要的研究数据和样本。包括她视若生命的家传吊坠。”
老卡尔的目光再次落在吊坠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离开前对我说，她相信自己的方向没错，那些样本中蕴含着改变世界的钥匙。她要去废墟里，寻找验证她理论的机会……再后来，我就听说她嫁了人，生了孩子，渐渐没了消息。我以为她终于向现实妥协了，没想到……”
没想到她将这份未竟的梦想和最重要的“钥匙”，留给了自己的女儿。
纪棠握紧了胸口的吊坠，冰冷的石头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她终于明白，这不仅仅是母亲的遗物，更是一个沉重无比的遗产，一个承载着巨大希望和风险的未竟使命。
“这吊坠，是你母亲最重要的东西，她从不离身。没想到……她把它留给了你。”
纪棠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判断着老卡尔话里的真伪，以及透露这些信息的目的。
“你长得……有点像她，尤其是眼睛。”老卡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但随即又变得严肃起来，“丫头，你惹上大麻烦了。血狼帮找的，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物资。他们找的，很可能就是你从那个车厢里拿走的东西！”
纪棠瞳孔微缩。他果然猜到了！
“我不知道你拿走了什么，”老卡尔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但能让血狼帮如此兴师动众，甚至不惜跟我这个老家伙撕破脸皮的，绝不只是几瓶药或者一点食物。那个储物柜，是我以前用来存放一些……敏感物品的地方。”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你母亲当年研究的，是如何在重度污染的土地上让作物存活。她留下了一些笔记和数据……还有一些，她认为很重要的‘样本’。那个柜子里的东西，是她让我帮忙保存的，很可能与此有关。”
纪棠的心跳得更快了。伊甸种子……生态模拟……难道母亲的研究，和这种子有关联？
“老卡尔，”纪棠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但冷静，“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想拿回那些东西？”
老卡尔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老了，没那个能力和野心了。那些东西在我手里是祸害。我只是想提醒你，怀璧其罪。血狼帮背后，可能还有别的势力在盯着。你拿着那些东西，就像抱着一颗点燃的炸弹。”
他看了看纪棠依旧戒备的眼神，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信我。在废土，轻信别人等于自杀。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母亲的研究成果真的重见天日，或许……或许真的能给这片废土带来一线生机。而不是落在血狼帮那种人手里，成为他们扩张势力的工具。”
他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塞到纪棠没受伤的那只手里。“这是几片退烧药，比刚才那个效果好点。还有一些地图，天亮之前，离开这里。血狼帮不敢明着动我的诊所，但他们一定在附近布了眼线。你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把麻烦带给我，也带给你自己。”
说完这些，老卡尔不再多言，转身回到了他那张简陋的桌子旁，继续擦拭工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纪棠握紧手里带着体温的药包和地图，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老卡尔的话，信息量巨大，真假难辨。他看似善意提醒，却又急于让她离开。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母亲林晚和这枚吊坠，以及车厢里找到的东西，背后隐藏着远比她想象中更深的秘密。而她己经身不由己地卷了进来。
她将药包收好，重新躺下，却再无睡意。天快亮了吧？离开诊所后，她又该去哪里？血狼帮的搜捕网，老卡尔口中“别的势力”……前路似乎布满了更深的迷雾和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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