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宴会厅里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灭，只剩下水晶灯电流通过的微弱嗡鸣。
那暗红的酒渍，在傅琛胸前纯白的礼服上，以一种狰狞的姿态迅速蔓延、渗透，像一朵开在雪地里的恶之花，也像极了从天台坠落时，在我眼前爆开的、属于自己的那团血雾。
傅琛的身体僵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那双曾对我诉说过无数情话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惊骇与难以置信。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啊——！保安！保安呢！” 林薇薇率先反应过来，发出刺耳的尖叫。她提着繁复的婚纱裙摆，想要上前替傅琛擦拭，却又嫌恶那污渍般缩回了手，只是用淬了毒般的眼神剜着我。
我没有理会她。我的全部心神，都用在压制自己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恨意和……一种诡异的、身体深处的虚弱与排斥感。
刚才泼酒的那一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袭来，伴随着无数破碎的、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像尖锐的玻璃渣，强行塞进我的脑海——
……昏暗的房间里，少女蜷缩在角落，低声啜泣。
……一个威严冷酷的男声：“既然不听话，就永远别想离开。”
……脚踝上冰凉的触感，以及行走时，那挥之不去的、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这位小姐，请你立刻离开！” 司仪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强作镇定地上前，试图抓住我的手臂。
我猛地甩开他，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冷厉。裙摆下的脚镣因为我的动作，发出一声清晰的“叮铃”声。
这声音让我和傅琛同时一震。
我看向他，扯出一个冰凉而扭曲的微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傅琛，天台的风，很冷吧。”
他瞳孔骤缩，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踉跄着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香槟塔。
“哗啦——！”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接连响起，金色的酒液西处流淌，如同这场精心策划的婚礼，彻底沦为一场混乱的闹剧。宾客们惊呼、退避，拍照的闪光灯开始此起彼伏。
完美。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在更多的保安涌过来之前，我深深地看了傅琛一眼，将那刻骨的仇恨与嘲弄烙印在他的视线里，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踩着满地的狼藉和碎裂的玻璃，向宴会厅外走去。
没有人敢阻拦我。
或许是我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同归于尽的决绝气息，或许是我裙摆下若隐若现的脚镣带来的诡异感，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那些目光，惊疑、探究、恐惧，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但我毫不在意。
走出那令人窒息的宴会厅，冷风迎面吹来，让我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我现在是谁？
我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地喘息。镜子里，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很年轻，大概只有十八九岁。皮肤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五官精致得如同人偶，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此刻却盛满了不符合年龄的沧桑、痛苦和冰冷的恨意。这具身体，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与我前世那种明艳张扬的美截然不同。
我低头，撩起及地的长裙裙摆。
那副银质的脚镣，清晰地扣在纤细苍白的脚踝上。花纹繁复而古老，接口处严丝合缝，没有锁孔，就像……就像是从骨肉里长出来的一样。我用力去掰，那冰冷的金属纹丝不动，反而因为我的动作，传来一阵细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悸痛。
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
……“沈家不能有你这样的女儿……”
……“戴上它，记住你的身份……”
……“你是祭品……是代价……”
沈家？祭品？
我捂住抽痛的额头，试图理清思绪。所以，这具身体的主人，姓沈？一个被家族禁锢、甚至可能被当作了某种牺牲品的少女？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傅琛的婚礼上？是巧合，还是……与我重生有关？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傅琛很快会反应过来，他会动用一切力量调查我，抓住我。
我深吸一口气，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拍打脸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苏晚，你己经死过一次了，没什么好怕的。现在的你，是一个幽灵，一个为复仇而存在的怪物。
我检查了一下身上。这条裙子质地不错，但没有口袋，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有手腕上戴着一个款式老旧、没有任何功能的银色细镯，与脚镣似乎是同一材质。
这是唯一的线索。
我定了定神，拉开洗手间的门，低着头，沿着酒店富丽堂皇的走廊快步疾走。我必须找到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弄清楚现在的处境，然后，才能开始我的计划。
就在我即将走到酒店侧门出口时，一只大手突然从旁边伸出，精准而有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我心中猛地一沉，是傅琛的人？这么快？
我几乎是本能地屈起手肘，向后撞去——这是前世我为了防身特意学过的招式。然而，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了，我的攻击软绵绵的，毫无威胁。
“别动。”
一个低沉、带着几分冷冽磁性的男声在我头顶响起。
这声音……不是傅琛。
我猛地抬头，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男人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气质卓然。他的五官英俊得极具攻击性，鼻梁高挺，唇线菲薄，此刻正微微蹙着眉，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我，带着一丝探究和……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看起来很高贵，很危险。而且，他似乎认识“我”。
“你……” 我喉咙发紧，试图挣脱他的手，但他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牢固。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我撩起的裙摆下，那截戴着脚镣的脚踝上。他的瞳孔，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幽深难测。
“果然是你。”他低声说，语气笃定，仿佛确认了什么困扰他己久的答案。
“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我压低了声音，带着戒备和敌意。
男人闻言，非但没有放手，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却让人心惊的弧度。
“不认识我？”他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声音里带着一种致命的危险与诱惑，“沈未晞，或者……我该叫你别的什么？你戴着我们谢家的‘锁魂镣’，却说……不认识我？”
谢家？锁魂镣？沈未晞？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冰水，瞬间浇遍我的全身。
这具身体，不仅身份成谜，似乎还卷入了一个远比我想象中更庞大、更诡异的漩涡之中。
而眼前这个男人，名叫谢聿的男人，显然就是这个漩涡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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