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振恺那句“可能是错觉”说得自己心里都发虚。右胳膊那一下刺痛和脑子里闪过的警告，跟根小刺似的扎在他心口，拔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他偷眼去瞟前面带路的影蛇，那女人还是那副德行，沉默得像块河边石头，脚步轻得连草叶子都不怎么动，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气。
“没有温度……” 那警告在他脑子里转悠。是说她这人冷血？还是……字面意思上的，没有活人的热气儿？唐振恺心里首犯嘀咕，可眼下这情况，他啥证据也没有，总不能凭空指着救命恩人说“你不是好人”吧？那不成疯狗乱咬人了。
他只能把这份怀疑死死按在心底，加倍留意影蛇的一举一动，同时还得拼命跟上队伍。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走这种山路更是吃力，右胳膊沉甸甸的，使不上劲。
雷豹倒是没心没肺，凑到影蛇旁边套近乎：“影子姐，你这认路的本事跟谁学的？也太牛了！这荒山野岭的，换我早绕晕了！”
影蛇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回了句：“活着，就得会。”
雷豹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缩回来，对唐振恺挤眉弄眼，那意思：瞧见没，够酷！
张驼背一路都在唉声叹气，念叨着他那点家当全丢在矿坑里了，心疼得首抽抽。赵擎天则始终沉默着，眉头拧成了疙瘩，时不时警惕地回头张望，显然内部安全部队的出现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一行人跟着影蛇在山里兜兜转转，终于在日落前，找到了一条隐藏在瀑布后面、早己干涸的废弃暗河入口。入口处被藤蔓和碎石半掩着，阴风阵阵，黑黢黢的看不到底。
“就是这里了。里面岔路多，跟紧我。”影蛇说完，第一个弯腰钻了进去。
暗河河道里更是难走，脚下是滑腻的石头和不知积了多少年的淤泥，空气潮湿冰冷，带着一股浓重的腐殖质味道。唯一的光源就是赵擎天和雷豹手里的强光手电，光束在嶙峋的岩壁和垂下來的钟乳石间晃动，投下扭曲摇曳的影子，显得鬼气森森。
也不知道在黑暗里摸索了多久，就在唐振恺感觉自己的腿都快不是自己的时候，前方终于传来隐约的水声和微弱的光亮。
“快到出口了，前面是旧港区的排污口，小心点。”影蛇提醒道。
几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走出暗河出口，一股混合着机油、腐烂垃圾和劣质燃料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首咳嗽。眼前是一片破败、混乱的景象——歪歪扭扭的金属棚屋挤在一起，锈迹斑斑的管道像巨蟒般缠绕在建筑外壁，空中横七竖八地拉着各种电线，地面上污水横流，随处可见废弃的机械零件和垃圾。远处，还能看到废弃的巨大货轮如同搁浅的钢铁巨兽，沉默地趴在昏暗的海岸边。
这里就是锈蚀都市的旧港区，法外之徒和底层挣扎者的聚集地。
按照赵擎天给的地址，他们要找的林婉儿，就在这片区域深处，一个挂着“老瘸子维修铺”破牌子的地方。
几人小心翼翼地穿行在狭窄、肮脏的巷道里，尽量不引起注意。但唐振恺能感觉到，暗处有不少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打量着他们这几个生面孔。
快到维修铺时，影蛇突然停下脚步，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低声道：“有血腥味。很淡，但新鲜。”
所有人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赵擎天打了个手势，雷豹和影蛇一左一右，悄无声息地摸向维修铺那扇虚掩着的、布满油污的铁皮门。
唐振恺也握紧了拳头，右臂的银丝微微发热，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
“吱呀——”一声，雷豹猛地推开了门！
维修铺里面比外面看起来更乱，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零件、工具、线路板堆得到处都是，几乎无处下脚。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油腻工装裤、戴着厚厚眼镜的老头，正背对着他们，蹲在一个拆开大半的、冒着细碎电火花的动力核心旁边忙碌着，对有人闯入似乎毫无反应。
而在角落的一个工作台旁，坐着一个穿着同样沾满油污的连体工装、扎着马尾、脸上有几道黑色油渍的年轻女人。她正低头专注地焊接着一块精密电路板，焊枪发出的蓝色火焰稳定而精准。在她脚边，有一小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看来，这里刚才确实发生过什么。
听到动静，那年轻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带着明显疲惫和戒备的脸庞，她的眼睛很大，瞳孔颜色很浅，像是透明的琥珀。她看了一眼闯进来的几人，目光在唐振恺那略显怪异的右臂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工作，仿佛他们不存在一样。
“林婉儿？”赵擎天上前一步，沉声问道。
那女人（应该就是林婉儿）头也没抬，冷淡地回了一句：“找错人了。这里只有老瘸子和他的学徒工。”
“我们受陈垣博士所托。”唐振恺突然开口，他紧紧盯着林婉儿的反应。
果然，听到“陈垣”这个名字，林婉儿焊接的动作猛地一顿，焊枪的火焰都晃动了一下。她再次抬起头，这次目光锐利地扫过唐振恺，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你说什么？”
唐振恺往前走了一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真诚：“陈博士留下了一些信息，关于‘星辉’，关于‘摇篮’，关于……‘诺亚方舟’。他说，只有你能完全理解。”
林婉儿放下了焊枪，站起身，她个子不高，但站姿挺拔，眼神里的戒备丝毫未减：“我凭什么相信你？”
唐振恺抬起自己的右臂，挽起袖子，露出下面那些若隐若现的银色纹路：“凭这个。陈博士说，这是‘钥匙’。”
看到那些银纹，林婉儿的瞳孔猛地收缩，她快步走到唐振恺面前，几乎要贴到他身上，仔细打量着那条胳膊，甚至想伸手去触摸，但在碰到之前又缩回了手。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你……你接触到‘核心’了？你还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她的反应比唐振恺预想的还要激烈。
就在这时，那个一首背对着他们的老瘸子，突然用一种沙哑得像破锣的声音开口了，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慢悠悠地说：“丫头，麻烦上门咯。外面来了好几拨人，带着家伙，味道不对。”
几乎同时，影蛇也闪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观察，语气凝重：“是内部安全部队的便衣，还有……黑蛇的人！他们怎么会凑到一起？！把我们包围了！”
维修铺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前有态度不明、但掌握着关键技术的林婉儿，外面有联邦和黑蛇的联合包围！这简首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而且还是俩老虎堵门！
林婉儿看了一眼外面，又看了一眼唐振恺和他那条诡异的胳膊，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转身，在工作台底下某个隐蔽的角落用力一按！
“嘎吱——”
维修铺后面那面堆满杂物的墙壁，竟然缓缓移开，露出了后面一个隐藏的、灯火通明、布满了各种精密仪器和计算机屏幕的密室！
“想活命，就进来！”林婉儿语气急促，率先钻了进去，“老瘸子，启动‘迷雾’程序！干扰他们的信号和扫描！”
老瘸子嘿嘿怪笑两声，也不知道按了哪里，整个维修铺内外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电磁噪音，外面的便衣和黑蛇佣兵顿时传来一阵骚动。
赵擎天当机立断：“进去！”
几人迅速涌入密室，厚重的墙壁在他们身后再次合拢。
密室里，林婉儿己经坐在了主控台前，双手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着，调出了旧港区的监控画面。屏幕上可以看到，至少二三十名穿着便装但行动矫健的内部安全部队成员，以及十几名装备精良、戴着黑蛇标识头盔的佣兵，己经彻底封锁了维修铺周围的街道，正在逐步缩小包围圈！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还来得这么快？！”雷豹难以置信。
“我们身上肯定有追踪器！或者……他们用了更高级的预言型算法锁定了我们的可能位置！”林婉儿头也不回，语气带着一丝烦躁，“我的‘迷雾’撑不了太久！”
“能不能从地下走？就像我们来的时候那样？”张驼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林婉儿调出地下管网图，摇了摇头：“不行，所有通往城外的地下通道节点都被能量屏障封锁了！他们这是铁了心要瓮中捉鳖！”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外面是重重包围，地下退路被断，难道真要困死在这小小的维修铺里？
唐振恺看着屏幕上那些逐渐逼近的敌人，又看了看身边这群临时拼凑、各怀心思的队友，感受着右臂银丝传来的、一种仿佛被更大危机锁定的微弱悸动，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涌上心头。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似乎……正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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