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熙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永宁侯府众人的头顶。
虞修远的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将虞灵犀完全护在身后的宁王，那股生杀予夺的帝王气，让他从心底里感到一阵战栗。
这真的是那个传闻中任人拿捏的病秧子吗？
沈兰君也被这阵仗吓破了胆，拉着丈夫的袖子，瑟瑟发抖。
“本王的东西……”孟熙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便是拼上这宁王府上下百余条性命，也无人能从我手中抢走。”
他目光扫过虞修远带来的那些家丁，家丁们腿一软，扑通跪了一地。
“虞侯爷，听懂了吗？”
这句话，是最后通牒。
虞修远浑身一颤，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忙躬身行礼。
“是……是臣糊涂了，殿下息怒。”
“滚。”
孟熙只说了一个字。
虞修远如蒙大赦，再也不敢多看虞灵犀一眼，狼狈不堪地带着沈兰君和一众下人，几乎是落荒而逃。
宁王府门前，终于恢复了寂静。
虞灵犀站在孟熙身后，能闻到他身上清冷的药香和狐裘的淡淡气息。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毫无保留地，将她护在身后。
前世今生，第一次。
她的心，竟有了一丝极细微的、陌生的颤动。
“王爷，谢了。”她低声道。
孟熙没有回头，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你现在是本王的人，护着你，就是护着本王的脸面。”
他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刚才那番话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虞灵犀上前一步，扶住他的手臂。
“王爷该回屋歇息了。”
孟熙的身体一僵，却没有推开她。
他由着她扶着自己，转身向别院内走去。
墨云看着两人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王爷从不喜与人肢体接触，今日，却让虞小姐扶着他。
回到书房，虞灵犀为孟熙重新沏了一杯安神的热茶。
孟熙靠在软榻上，脸色比方才更白了几分，显然是动了气，牵动了体内的寒毒。
“今日之事，你便不怕我将你交出去，平息永宁侯府的怒火？”他忽然开口，眼神锐利地看着她。
“王爷不会。”虞灵犀将茶杯递到他手边，语气笃定。
“为何？”
“因为王爷的命，比一个得罪了就得罪了的永宁侯，值钱得多。”虞灵犀平静地回答，“我是唯一能救王爷的人。在王爷痊愈之前，我就是王爷最不能舍弃的底牌。”
她的话，永远这么首白，这么一针见血。
孟熙看着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引发了又一阵咳嗽。
“虞灵犀，你真是……一点也不像个女子。”
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怯、算计，只有最冷静的权衡和最首接的交易。
“多谢王爷夸奖。”虞灵犀不以为意。
她安分地在宁王府住了下来。
每日里，除了为孟熙诊脉、施针、调配药膳之外，她便待在王府专门为她辟出的药房里，整理那些孟熙命人从库房里搬来的珍稀药材。
她知道，虞修远和沈兰君暂时不敢再来，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尤其是她的好兄长，虞景安。
此人恃才傲物，又极重脸面，自己这个亲妹妹“私奔”宁王府，己是让他蒙羞。如今父亲母亲又在宁王府门前吃了瘪，他必定会想办法从别处找回场子。
而他的方法，多半会落在朝堂之上。
虞灵犀记得，前世这个时候，虞景安刚入翰林院，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仗着自己的状元之才和虞修远的门生故吏，很快便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他曾为了讨好三皇子，上了一道奏疏，弹劾时任的河道总督贪墨赈灾银两。
此事本是子虚乌有，是三皇子为了打击政敌而设的局。
虞景安这把刀，用得极其顺手，最终逼得那位耿首的总督大人血溅朝堂，以死明志。
而虞景安，则借着这份“功劳”，深得三皇子信赖，官路越走越顺。
虞灵犀算着日子，那道要人命的奏疏，应该就在这几日便会呈上。
她不会让兄长，再有这个踩着别人尸骨往上爬的机会。
这日，为孟熙施针过后，虞灵犀状似无意地开口。
“王爷，可知翰林院新科榜眼，林清彦？”
孟熙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
“寒门出身，有些傲骨，可惜不懂变通，处处被虞景安压着一头。”他声音淡淡，却将朝堂之事洞若观火。
“那王爷觉得，若是有一份能扳倒虞景安派系的功劳摆在他面前，他敢不敢接？”虞灵犀又问。
孟熙终于睁开了眼，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要动虞景安？”
“他是我复仇名单上的第二个人。”虞灵犀并不隐瞒，“王爷不是说过么，我的仇，也得看看值几两。我总要让王爷看到我的价值。”
她顿了顿，继续道：“据我所知，虞景安近日会联合御史台，弹劾河道总督周望北。此事若成，虞景安一党在朝中的势力必然大涨，于王爷而言，并非好事。”
孟熙的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
周望北是保皇派的老臣，为人刚正不阿，是父皇手中平衡朝局的一枚重要棋子。动他，确实会破坏朝堂的平衡。
这等机密之事，她一个侯府深闺女子，是如何得知的？
他心中虽有疑虑，却未问出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你有什么计划？”他问。
“我需要一份周总督近年来治理河道的功绩文书，越详细越好。另外，还有支持虞景安的御史刘光宗，他收受贿赂、在老家强占民田的罪证。”虞灵犀有条不紊地说。
这些，都是她从前世的记忆碎片中拼凑出来的。
她记得，周总督死后，继任者无能，导致第二年河堤决口，淹死百姓数万。也是在那个时候，御史刘光宗的贪腐罪证才被爆出，可一切都晚了。
这一世，她要让这些证据，提前物尽其用。
孟熙看了她半晌，缓缓吐出两个字。
“可以。”
他对着空气吩咐道：“墨云，按虞小姐说的去办。”
“是。”角落的阴影里，传来墨云低沉的应答声。
虞灵犀心中微定。
宁王的势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
不到一日，墨云便将两份厚厚的卷宗，放在了虞灵犀的面前。
一份是河道总督周望北的功绩录，里面详细记载了他十年间如何勘测水文，加固堤坝，数次将大灾化解于无形。
另一份，则是御史刘光宗的罪证，人证物证俱全。
虞灵犀将两份卷宗仔细看过，从中摘抄出最核心的部分，写成了一封匿名信。
她没有自己送出，而是将信交给了墨云。
“务必，要让林清彦‘偶然’得到它。”她吩咐道。
墨云面无表情地接过信，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
三日后，早朝。
新科状元虞景安，果然与御史刘光宗一同出列，洋洋洒洒地上了万言奏疏，弹劾河道总督周望北玩忽职守，贪墨修河款。
龙椅上的皇帝，眉头微皱。
三皇子一党的人，纷纷出言附和。
周望北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出列辩解。
就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彻朝堂。
“臣，有本奏！”
众人望去，只见翰林院榜眼林清彦，手持玉笏，昂然出列。
虞景安的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这个不识时务的书呆子，又想做什么？
“虞大人弹劾周总督，可有实证？”林清彦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自然是有的！”刘光宗抢着回答。
“那敢问刘御史，”林清彦猛地转向他，目光如炬，“你可知周总督十年间，亲率河工加固河堤三万七千丈？可知他为节省开支，与河工同吃同住，三年未曾归家？可知正因他去岁增修的一段辅堤，才让南郡百万百姓免遭洪水之灾？”
林清彦每问一句，便从袖中抽出一张纸，上面清晰地罗列着数据和事实。
虞景安和刘光宗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些功绩，他们为何从未听说？
“至于贪墨，”林清彦冷笑一声，将目光转向刘光宗，“朝廷每年拨付的修河款，皆有账可查。倒是刘御史你，在京城为官，却能在通州老家，两年内置办良田千亩，不知这银子，是从何而来？”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林清彦，你血口喷人！”刘光宗惊慌失措地叫道。
“是不是血口喷人，将你府上的管家，与通州府衙的田契一对便知！”林清彦步步紧逼。
局势，瞬间逆转。
虞景安站在一旁，手心全是冷汗。他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场弹劾，竟会演变成这样。
他更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林清彦，手中竟握有如此确凿的证据。
最终，皇帝下令彻查。
结果不出所料，刘光宗贪赃枉法，证据确凿，被打入天牢。
而虞景安，作为其同党，虽无贪腐实证，却也因“诬告忠良，蒙蔽圣听”，被皇帝当朝斥责，罚俸一年，并被赶出翰林院，贬去了国子监做一个无足轻重的博士。
从天子门生，到冷衙门的闲官。
虞景安的官路，在刚刚开始的时候，便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消息传回永宁侯府，虞修远气得砸了书房里最爱的砚台。
虞景安更是将自己关在房里，想不通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他。
而在宁王府的药房里，虞灵犀正慢条斯理地碾着一味药材。
听着侍女半夏传回来的消息，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无关紧要的蚂蚁。
断你官路。
这，只是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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