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在铁皮屋的床板上躺了整整一天，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窗外从晨光熹微到日头西斜，光影在他脸上缓慢移动，他却毫无知觉。“华科能源”的K线图如同烙印，灼烧在他的视网膜上，即使闭着眼，那根恐怖的绿色铡刀也清晰可见。
亏损百分之十五。1275元。
这个数字反复碾过他的神经。他想起老家镇上那家破旧的信用社，母亲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将皱巴巴的纸币递进柜台，那可能是父亲扛了几天水泥的收入。而他，在不到一个小时里，就轻易地葬送了相当于父母大半年省吃俭用才能攒下的钱。
羞愧和绝望比饥饿更甚地啃噬着他。
傍晚，手机的震动再次响起，锲而不舍。他麻木地瞥了一眼，还是王胖子。他不想接，但对方似乎打定了主意。在铃声即将挂断的最后一刻，他划开了接听，把手机放到耳边，却没有说话。
“默哥！卧槽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怎么一首不接电话？”王胖子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惊慌，“你……你没想不开吧？”
陈默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妈的，这次被坑惨了！”王胖子自顾自地骂起来，“我那哥们儿也栽了，消息是假的，狗庄提前跑路！我也亏了好几万！这口气老子咽不下去！”
陈默依旧沉默。几万块对王胖子而言，或许只是伤及皮肉，对他却是抽筋剥骨。
“喂？默哥？你说话啊！你……你亏了多少？”王胖子的语气带上了真正的担忧。
“……全部。”陈默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操。”王胖子低骂一声，“你别急，千万别做傻事！亏了就亏了，牛市还在，机会有的是！这样，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是我表哥，真正的老股民，马强，我们都叫他强哥。人家经历了好几轮牛熊，是真有本事。我把他微信推你，你加他，就说我介绍的，跟他好好学学！”
挂断电话，微信上果然收到了一个名片推荐，头像是一个男人的背影，站在海边，看不出年纪。
陈默盯着那个头像，内心毫无波澜。学习？他还有资格学习吗？他连最基本的“止损”都不懂，像个傻子一样看着自己的资产缩水。他配吗？
就在这时，小雅的信息又来了，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点开，是省城一个著名楼盘的宣传册扉页，用笔圈出了一套八十平米的小户型，旁边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数字：总价约96万。
下面跟着一条语音，小雅的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轻快：“陈默，你看这个户型怎么样？我觉得挺好的。就是首付要差不多三十万……我们一起努力，肯定可以的，对吧？”
陈默看着那张图片，感觉那数字像一块巨石，朝他当头砸下。三十万的首付？他连三千块都拿不出来，还背负着信用卡的欠款。
他颤抖着手，想回复一个“好”字，却发现手指僵硬，怎么也按不下去。他猛地将手机屏幕扣下，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绝望的潮水再次涌来，比上一次更加汹涌。他走到水龙头边，用冷水狠狠冲头，试图让自己清醒。水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流淌，分不清是自来水还是泪水。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赤红、脸色苍白、狼狈不堪的年轻人。这还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以为凭借努力就能改变命运的自己吗？
不。
他不能就这样倒下。他欠银行的债，欠父母的期望，欠小雅一个未来……他甚至连放弃的资格都没有。
一种混杂着不甘、愤怒和最后一丝求生欲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凝聚。他重新拿起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与小雅的对话框，那个未发送的“好”字孤零零地闪烁着。
他删掉了那个字。
然后，他退出对话框，找到了王胖子推荐的那个名片——马强。
他的手指悬在“添加到通讯录”上，停顿了许久。这一次，不再是因为王胖子的鼓动，也不再是抱着侥幸的投机心理。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从废墟里生长出来的、冰冷的决心。
他需要一条真正的路，而不是一根虚幻的稻草。
他按下了“发送”。
申请信息很简单，只有五个字：“王磊介绍的。”
发送成功。他放下手机，走到那个砖墙上的“窗户”前，看着外面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和远处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
风暴暂时过去了，留下的是一片狼藉。他失去了他仅有的筹码，也击碎了对运气的幻想。
但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在那片废墟中，悄然发生了改变。他不再期待一夜暴富的神话，他开始渴望一样他之前从未真正重视过的东西——知识，或者说，活下去的法则。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一个纯粹的赌徒。他成了一个背负着沉重债务，在股海的惊涛骇浪中，挣扎着想要抓住一块残损船板的落水者。
而那个即将通过他好友申请的人，或许，就是他所能看到的，最近的一块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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