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强给的“资料”，不是一个压缩包，而是一个网址和一套极其苛刻的“规矩”。
网址指向一个需要邀请码才能注册的私人论坛，界面古朴，甚至有些简陋，没有浮夸的广告和喧嚣的股神。里面的帖子按主题分类得清清楚楚：《道氏理论精要及市场实践》、《菲波纳奇回撤在A股的有效性统计》、《成交量背后的谎言与真相》、《如何阅读一份最简单的年报》……帖子大多是干货分享和冷静的案例分析，回帖也多是讨论和追问，几乎看不到情绪化的宣泄。
而规矩，是通过微信发来的几条冷冰冰的文字：
“一、论坛内容，禁止外传，禁止截图。”
“二、每周写一篇学习笔记，不少于一千字，周日晚上十二点前发我邮箱。”
“三、模拟盘练习，严格按照论坛里‘新手渐进教程’操作，每周提交交易记录和复盘总结。”
“西、非紧急情况，不要给我打电话。有问题，先自己查资料思考，把问题和你的思考过程一并写进笔记。”
“五、忘记‘华科能源’，忘记王磊（胖子）的所有操作逻辑。”
这五条规矩，像五根冰冷的钢钉，将陈默散乱的、充满侥幸和伤痛的过去，死死地钉在了耻辱柱上。没有安慰，没有鼓励，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套看似枯燥无比的流程。
陈默没有犹豫。他花了半天时间，把自己那台破笔记本电脑彻底清理了一遍，卸载了之前下载的所有“炒股秘籍”和带蛊惑性标题的财经APP。然后，他注册了论坛账号，ID就叫“沉默学徒”。
他开始啃那些帖子。第一篇《道氏理论精要》就让他头晕目眩。“主要趋势”、“次要趋势”、“日常波动”，这些看似简单的概念，配合着几十年前的美国市场图表，显得无比抽象和隔阂。他看得极其缓慢，每一个术语都要去搜索，去理解，笔记本上很快写满了潦草的字迹和笨拙的手绘图表。
这比他大学时啃最难的微积分教材还要吃力。没有立竿见影的赚钱，只有无尽的困惑和思维上的挣扎。好几次，他看着屏幕上那些蜿蜒的、似乎毫无规律的旧图表，烦躁得几乎要砸电脑。他怀念跟着王胖子无脑买入时的“简单刺激”，尽管那刺激的尽头是深渊。
但他想起马强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想起那八千五百块的“学费”，想起口袋里的凉茶小票。他只能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继续看下去。
他开始尝试写第一篇笔记。对着《道氏理论》的帖子，他发现自己几乎写不出什么。他只能原样复述概念，然后老老实实地写上自己的困惑：“如何区分次要趋势和日常波动？”“理论说趋势需要验证，具体用什么指标验证？”
写完后，他自己都觉得这笔记幼稚得可笑，但还是按时发到了马强的邮箱。没有回复。石沉大海。
模拟盘的操作更是折磨。教程要求他第一个月只观察不交易，第二个月开始，只能用极小的仓位，练习识别“支撑”和“压力”，并且严格设置“止损位”。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模拟买入的股票，在触及他预设的止损位后继续上涨，那种“卖飞了”的懊恼，比亏损更让人抓狂。纪律，反人性，他第一次对这两个词有了切肤之痛的体会。
日子在枯燥的学习和模拟中流逝。他依然去招聘会，但心态己然不同。面试不再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更像是一种维持基本生存的、不得不进行的日常任务。他甚至能用从论坛学到的、极其浅薄的一点财务知识，去分析面试公司的基本面，判断其稳定性。这让他获得了一种奇异的、微不足道的底气。
与小雅的联系变得稀疏。他不再主动分享“找工作的进展”，因为真实的进展乏善可陈。小雅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回避，抱怨了几次后，联系也渐渐少了。陈默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他知道，在没有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之前，任何承诺都是苍白的。
这天深夜，他正对着一篇关于“旗形整理”的帖子苦思冥想，手机震动，是马强发来的信息，只有一句话：
“笔记看了。理解肤浅，但态度尚可。继续。”
没有表扬，只是确认他还在路上。
陈默看着这条简短的信息，又看了看屏幕上那些曾经如同天书，如今似乎能看出一点点轮廓的图表，再看了看模拟盘记录里，那依旧亏损，但亏损幅度被严格控制在百分之五以内的交易记录。
他关掉电脑，走到窗边。夜凉如水，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
他依然贫穷，依然背负债务，依然看不清未来。他的世界，似乎还是那片废墟。
但在这片废墟之下，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那些枯燥的理论、严苛的纪律、一次次思维上的碰撞与挣扎，像是最细微的根系，在他内心最深处，向着黑暗而坚实的土壤，艰难地、却又顽强地扎了下去。
重建之路，漫长而孤独。但这一次，他脚下的地基，似乎不再是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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