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离去后,书斋内只剩下沈见星一人。西周寂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位摄政王离去时带来的冷冽气息,以及……宫闱深处传来的无形压力。
皇帝急召,显然并非好事。芙蓉池案的突破,如同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这涟漪能荡得多远,会卷起多少暗流,无人可知。
片刻后,墨离去而复返,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但眉宇间似乎凝着一层更深的寒意。
“沈小姐,”他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王爷有令,在您暂居王府期间,由属下负责您的安全与一应事宜。请随我来,为您安排住处。”
沈见星颔首:“有劳墨离大人。”
她跟着墨离走出书斋,穿过几重回廊,来到王府内院一处相对独立僻静的院落。院名“听雪轩”,陈设清雅,用品俱全,并有两位看起来沉稳伶俐的丫鬟等候在一旁,显然早己安排妥当。
“这两位是王爷拨来伺候您的,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她们,或者首接告知属下。”墨离说道,“王府规矩,外院男子不得擅入内院,属下平日会在院外值守。若有要事,您可让丫鬟通传。”
“多谢。”沈见星知道,这既是保护,也是一种变相的监控。她如今是萧执手中一枚重要的棋子,也是触及核心机密的人,不可能让她完全自由行动。
墨离交代完毕,并未立刻离开,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份用火漆封着的卷宗,递给沈见星。
“沈小姐,这是王爷吩咐,让您先熟悉一下的案卷。”
沈见星接过,入手微沉。她低头看去,卷宗封皮上赫然写着几个字——《丙辰科秋闱舞弊案》。
这就是萧执给她的新任务,也是她留在王府的“名目”。
“王爷希望您能从这些卷宗里,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墨离意有所指地说道,“属下告退,不打扰您休息。”
墨离离去后,沈见星挥退了想要上前伺候的丫鬟,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明亮的烛光,拆开了卷宗的火漆。
卷宗很厚,详细记录了月前结束的丙辰科秋闱中,被揭发出来的舞弊情事。包括几名涉嫌泄题的考官供词、几名作弊士子的查处记录、查获的夹带小抄等等。表面上看,案件脉络清晰,人证物证俱在,似乎只是一起并不算特别罕见的科举舞弊案。
但萧执既然让她看,必然有其深意。
沈见星沉下心来,摒弃杂念,开始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她不再仅仅将自己代入法医的角色,而是尝试以调查者的视角,去审视每一个细节。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烛火摇曳,映照着她专注而沉静的侧脸。
她发现,卷宗里提到的几名作弊士子,籍贯大多来自江南各州府,且家境都算不上顶尖,更像是寒门学子。他们作弊的手段也相对低级,多是夹带经文或是贿赂低阶官吏获取部分考题。
然而,在翻阅到一份关于考场外围巡查记录的附件时,她的目光顿住了。
附件中提到,在考试前数日,曾有巡逻兵丁在考场附近的巷弄里,驱赶过几名形迹可疑之人。那几人并未携带武器,被发现后迅速散去,但兵丁注意到,其中一人腰间似乎挂着一枚造型奇特的玉佩,在月光下反射出幽蓝色的微光。
幽蓝色的微光!
沈见星的心猛地一跳,立刻联想到在义庄发现的那缕特殊的蓝色丝线——“云靛锦”!
虽然一个是丝线,一个是玉佩,但“幽蓝色”这个共同点,在此时显得如此刺眼!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继续往下看。兵丁的描述很模糊,只说那玉佩形状古怪,不似寻常样式,但因距离较远,未能看清具体纹样。
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混杂在大量的巡查记录中,极易被忽略。若非沈见星心中早己对“蓝色”和“幽阁”产生了高度警觉,恐怕也会一眼掠过。
她放下这份附件,又拿起那几名作弊士子的背景调查卷宗,看得更加仔细。
其中一名叫赵明诚的士子,籍贯江南麓州,家境贫寒,父母早亡,由叔父抚养长大。在供词中,他声称自己是因为压力过大,一时糊涂,才受人蛊惑,花了几乎全部积蓄购买了所谓的“考题”。
他的供词与其他几人并无太大不同,但沈见星注意到,在询问其资金往来时,记录显示他曾于考试前一个月,在城中“博古斋”当掉了一块祖传的旧砚台,换得了五十两银子。而这五十两银子,据他供述,大部分都用于“购买考题”了。
“博古斋……”沈见星默念着这个名字。一个贫寒士子,当掉祖传之物换取银钱,这本身合情合理。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在意。
她将这条信息默默记下。
随后,她又反复翻阅了其他卷宗,试图找出更多可能与“幽阁”相关的蛛丝马迹,但再无更多发现。显然,即便“幽阁”真的与此案有关,其渗透也极为隐秘和巧妙。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沈见星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合上卷宗。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凉意涌入,让她精神一振。
仰望夜空,月明星稀。恢宏的摄政王府在月色下沉睡,寂静中潜藏着无尽的暗流。
芙蓉池的命案,将她推到了摄政王萧执的面前;而科举舞弊案的卷宗,则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庞大阴谋的大门。
“幽阁”的触手,似乎并不仅仅满足于在城外杀人灭口,他们的影子,或许早己渗入了这王朝选拔人才的根基之中。
萧执此刻在宫中,面对的是皇帝的诘问,还是其他势力的发难?
而她,这个意外闯入的异世之魂,明日又将面对怎样的局面?
那个名叫赵明诚的士子,那块当掉的旧砚台,以及“博古斋”……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线索,是否会成为撕开迷雾的关键?
她不知道。
但她很清楚,从她接下那份卷宗开始,她便不再是尚书府那个任人欺凌的庶女沈见星,而是摄政王萧执麾下,一把即将刺向迷雾深处的利刃。
夜还很长。
而她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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