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华灯初上。
墨离面无表情地捧来一套崭新的月白色长袍，质地比沈见星身上那件灰扑扑的“工作服”不知好了多少倍，衣襟和袖口还用银线绣着雅致的竹叶纹。
“王爷吩咐，今晚赴宴，沈先生需换此衣袍。”墨离的声音平淡无波，但眼神里分明写着“终于不用看那顶破帽子了”的释然。
沈见星看着那件明显价值不菲的衣服，有些迟疑：“墨离大人，我如今是个账房，穿这个……会不会太扎眼了？”
墨离：“王爷说，账房也是他的账房，不能太寒酸，丢的是他的面子。”
沈见星：“……” 好吧，您是东家您说了算。
当她换好衣袍走出来时，等在外间的萧执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月白色的衣衫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虽然依旧束着胸，贴着假胡子，但那股清雅书卷气却难以掩盖，竟真有几分江南才子的风范。
“嗯，尚可。”萧执淡淡评价了一句，转身向外走去，“走吧，沈先生，带你去见识一下扬州盐商的‘诚意’。”
沈见星连忙跟上，心里有点打鼓。画舫夜宴？听着就不是什么正经账房该去的地方。
瘦西湖上，一艘装饰得雕梁画栋、灯火通明的巨大画舫缓缓行驶。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
沈见星跟着萧执踏上画舫，立刻被里面金碧辉煌、奢靡铺张的景象晃了一下眼。穿着绫罗绸缎的盐商们个个脑满肠肥，身边围着娇媚的歌姬，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脂粉香和食物的香气。
“萧东家！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一个身材肥胖、笑容可掬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正是盐商商会会长赵百万。他身后跟着昨天那个吃了瘪的赵文昌，此刻正用不善的眼神偷偷瞟着沈见星。
“赵会长，客气。”萧执神色淡漠，应对自如。
赵百万目光转向沈见星，带着探究：“这位便是萧东家从京城请来的沈账房吧？果然一表人才，气质不凡啊！”他这话听着是恭维，实则暗藏机锋。
沈见星学着男子的礼节，不卑不亢地拱手：“赵会长过奖，在下沈砚，混口饭吃而己。”
她被引到一处相对安静的席位，与几位扬州本地的“名流”同坐。这些人看似在闲聊风月，实则句句都在试探她的底细。
“沈先生年纪轻轻，便能得萧东家如此看重，想必在算学一道上必有惊世之才吧？”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笑眯眯地问，他是扬州有名的老账房，姓孙。
沈见星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谦虚道：“孙老谬赞，惊世之才不敢当，不过是谨小慎微，不敢算错一个数罢了。”
“哦？”孙老捋着胡子，“那老夫倒要请教，若遇‘飞归’、‘流法’之难题，沈先生通常如何处置？”（飞归、流法是古代复杂的珠算技法）
沈见星眨了眨眼，这老头是想考校她？她一个现代法医，哪里懂什么飞归流法？但她脑子转得快，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孙老，实不相瞒，在下以为，算学之道，贵在明理，而非炫技。无论何种难题，归根结底，不过是‘收支’二字，弄清来龙去脉，比玩弄算法技巧更为重要。否则，算盘打得再响，账目做得再花，银子没在该在的地方，也是徒劳。”
她这话说得含糊，却暗指账目本质，让那孙老一时语塞，旁边几人也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身材高瘦、面容带着几分精明刻薄的中年男子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声音洪亮：“这位就是京城来的沈账房？在下姓钱，名不多，做些小本盐业生意。听闻沈先生正在核对盐运司的账目？可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啊？”
钱不多？这名字听着就假！沈见星心中警惕，抬眼仔细打量此人。只见他言辞虽然豪爽，但眼神闪烁，手指不自觉地着酒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而且，他腰间挂着一枚玉佩，那玉佩的造型……似乎与之前在博古斋伙计身上看到的蓝色香囊纹路，有几分神似！
沈见星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悠悠道：“原来是钱老板。账目之事，还在核对，不便多言。不过……”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钱不多的衣袖，“钱老板这身云锦，可是产自西南？据说这种‘云靛锦’染色工艺特殊，在京中都是有价无市呢。”
钱不多脸色微不可察地一变，随即哈哈笑道：“沈先生好眼力！不过这可不是什么云靛锦，就是普通的苏锦，您看走眼了。”他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袖，想挡住那块料子。
他这反应，更是欲盖弥彰！沈见星几乎可以肯定，此人就算不是“幽阁”核心，也必定与之有密切关联！一个扬州盐商，穿着西南特产的稀有布料，还试图掩饰？
“原来是在下看错了。”沈见星从善如流，不再追问，转而说道，“钱老板的生意想必做得极大，才能与赵会长等诸位大家并列于此。”
钱不多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又迅速收敛：“哪里哪里，混口饭吃罢了，比不得赵会长家大业大。”他嘴上谦虚，眼神却飘向主位的萧执，带着一种审视和估量。
就在这时，萧执那边似乎发生了点小骚动。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盐商，端着酒杯非要敬萧执，身子歪歪斜斜，眼看就要把酒泼到萧执身上。
萧执眉头微蹙，正要动作，却见身旁的墨离如同鬼魅般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扶了那醉汉一把，同时指尖在其肘部某个穴位轻轻一按。
“哎哟！”那醉汉只觉得手臂一麻，酒杯“啪”地掉在地上，酒水全洒在了自己袍子上。
“王老板，您喝多了，小心脚下。”墨离面无表情地说着，眼神却冷冷地扫了一眼旁边的钱不多。
钱不多接触到墨离的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端起酒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
沈见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看来，这“钱不多”不仅身份可疑，刚才那醉汉的失态，恐怕也与他脱不了干系，是想试探萧执？还是想制造混乱？
宴会还在继续，但沈见星己然没了心情。她看着那钱不多在人群中周旋，与其他盐商谈笑风生，一副如鱼得水的模样。
这个假盐商，藏在扬州的盐商队伍里，究竟想做什么？他背后，又站着“幽阁”里的哪一位？
画舫之外，月色朦胧，湖水深不见底。
沈见星觉得，这扬州城，就像这艘画舫，表面歌舞升平，内里却暗潮汹涌。
而她和萧执，己经踏入了旋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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