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在哪里？
有时候，江湖不在刀光剑影里，反而在炒勺颠动的火光里。
御厨也是厨。
是厨子，就有争强好胜的心。
尤其是当对手是那个号称“庖丁解牛”传人的丁一刀时。
今天的题目是“九转大肠”。
一道听起来像炼丹，做起来像打仗的菜。
对了，说了半天，忘了介绍我自己了。
我叫林北。
御膳房的掌勺。
当然，在丁一刀看来，我不过是个靠着祖上荫庇，在宫里混饭吃的二世祖。
但他不一样，他是从野路子杀出来的，刀快、手稳，据说能蒙着眼把一块豆腐切成根根分明的头发丝。
今天这场御前比试，是他扬名立万的机会，也是我保住饭碗的战役。
所有，今天的御厨房里，气氛比外面厮杀的战场还紧张。
太监宫女们围了一圈，伸着脖子看。
裁判是味觉挑剔的老亲王，还有几个以毒舌闻名的美食评论家——哦不，是清流言官。
丁一刀站在他的灶台前，眼神锐利得就像他手里的那把菜刀。
他的台面干净得像镜面，各种调料分门别类，闪着的光。
他拿起一副新鲜的大肠，动作优雅得像在抚摸情人的皮肤。
“林大人，”他斜睨着我，嘴角挂着自信的笑，“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去芜存菁’！”
话音刚落，他就开始处理大肠。
不，那己经不叫处理，叫艺术。
翻、洗、搓、揉，用精盐、面粉、白醋反复搓揉，再用清水一遍遍冲洗。
刀刃翻飞，剔除每一丝多余的脂肪和黏膜。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残酷的美感。
没一会儿，他的大肠，不，准确地说，是他手里的那条大肠，就己经变得晶莹剔透，，像一件玉雕的艺术品。
然后，他用了九九八十一种香料，熬制酱汁，准备进行最后的烧制。
香，真香。
香得那些太监都开始咽口水。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我。
带着同情，或者幸灾乐祸。
我的灶台，有点乱。
好吧……或许都不是“有点”乱。
那副大肠，我只是简单冲洗了几遍，甚至……故意保留了一些内部的……呃……原汁原味。
看起来，确实有点不上台面。
“林大人，”老亲王皱着眉头，“您这……是不是太过……返璞归真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就开始了我的“骚”操作。
我没有用什么复杂的香料，只用了几样最普通的东西：葱、姜、料酒、酱油、糖，还有一点点的醋。
手法也谈不上优雅，甚至可以说有点……粗犷。
翻炒，炖煮。
味道嘛……有点复杂。香的底下，隐隐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属于大肠本身的，醇厚气息。
丁一刀的“玲珑九转肠”先出锅了。
装在白玉盘里，色泽红亮，汤汁浓郁，摆盘精致得像幅画。
老亲王和言官们品尝后，赞不绝口。
“入口即化，香糯非凡！”
“毫无腥膻，唯有醇香！丁师傅，真是神乎其技啊！”
“此味只应天上有呀！”
丁一刀负手而立，脸上的得意，像一锅煮沸的开水，己经翻滚得溢出来了，盖都盖不住。
然后，就轮到我的“原味九转肠”了。
黑乎乎的一盘，装在粗陶碗里，卖相……怎么说呢……很接地气。
老亲王皱着眉头，夹起一块，犹豫了一下，放进嘴里。
其他言官也硬着头皮尝了。
他们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
像是同时尝到了人间至味和某种不可描述之物。
扭曲，挣扎，欲言又止。
“林……林大人……”老亲王勉强咽下去，脸色发青，“你这肠子……味道……很独特啊……”
“有……有一股……岁月的沉淀感。”一个言官绞尽脑汁想了个褒义词。
“首说吧，”我放下铲子，“是不是有点骚？”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丁一刀忍不住嗤笑出声。
那几个言官的脸色更难看了。
就在老亲王准备宣布结果，丁一刀准备接受封赏的那一刻。
我笑了。
“诸位评委，”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厨房，“你们可知，为何他的菜如此‘完美’？完美得不像是人间能有的味道？”
所有人都看向我。
丁一刀脸色微变。
“因为他用了‘忘忧散’。”我盯着丁一刀瞬间苍白的脸，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个名字。
一种能短暂极大提升味觉敏感度，让人产生愉悦幻觉，但长期服用会令人上瘾、损伤神经的宫廷禁药！
人群哗然！
老亲王猛地站起！
“你……你血口喷人！”丁一刀厉声喝道，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不是血口喷人，很简单。”我指着自己那盘卖相不佳的菜，“我的菜，唯一的调料是‘真相’。”
“现在，”
“请诸位再仔细品品，他那完美无瑕的菜里，”
“是否还藏着一丝被极致香气掩盖掉的，”
“来自‘忘忧散’的……”
“酸苦之味？”
老亲王和言官们面面相觑。
他们再次拿起筷子，颤抖着，夹起了丁一刀那道“完美”的九转大肠。
这一次，他们品尝得极其缓慢，极其仔细。
脸上的陶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疑惑，是惊疑，最后，变成了震惊和愤怒！
那丝极淡，却被放大到无法忽视的酸苦尾韵，像一条毒蛇，钻入了他们的味蕾，也钻入了他们的心里！
“啪！”
老亲王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
脸色铁青！
“丁一刀！你好大的胆子！”
丁一刀踉跄后退，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完了。
他的江湖，在炒勺之上，也开始，在炒勺之上终结。
御厨房里，只剩下我那盘“原味九转肠”散发着的，复杂而真实的气息。
有时候，
过于完美，
反而是最大的破绽。
九转大肠，再怎么转，它也是大肠。
大肠，就该有只属于大肠才有的那种，
原汁原味。
人，在这江湖里混，
终究还是要少点“花花肠子”，
才会比较长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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