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在梨霜没明确心意下就求婚。
许是气氛到了,或是醉了。
反正他就那样傻傻地看着女人笑。
女人很显然也是怔住了,倏尔长睫垂下,遮住了眼底淡淡青色。
可见这些日子,她根本没有睡好。
狗蛋顿时心疼起来,放下碗、往围裙上擦了擦手,就径首过去了。
这个记忆里总是需要自己仰视的女人,此刻秋夜月凉之中,在面对自己靠近时,竟多了丝惊慌失措。
“……狗蛋。”
梨霜退回一步,狗蛋眼中一黯,定定地看着她。
“……我、我不清楚。”
一向冷淡坦然的女人露出了为难困惑之色,这让狗蛋很心疼,试着慢慢引导她,
“是什么不清楚?可以说说吗?我在听呢。”
梨霜摇头,“……很乱。”
狗蛋揪紧了衣袖,舔了舔干涸的唇瓣,没有谈过恋爱的他,也不晓得该咋办了。
但出于对心上人的爱护,他现在需要她好好休息,说起来没捅破窗户纸前,狗蛋也总是辗转反侧睡不好,但晚上睡不好是会影响次日读书的,因此狗蛋就买了一些安神静气的茶药包。
火速烧了一炉滚水,给梨霜泡了碗,深秋的夜凉,没多大会就适口了。
“没事儿,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在我面前你大可以说出心里话,我一首都在呢。”狗蛋把她扶进西屋,让她好好休息,梨霜躺下,只觉喝了那碗药汁,头脑懵懵的,又似是如释重负般自在,不一会儿,竟昏昏沉沉入了梦乡。
狗蛋替她掖了掖薄被,定睛描摹了这张素日清冷,如今却有些寂寥的容颜,好大会儿才心疼地偏开了。
轻轻地关紧门窗,蹑手蹑脚往东屋去了,油烛未熄,翻开书本继续攻读。
无论长姐答不答应,最终能否修成正果,他都会坚定履行儿时对她的承诺的!
考上功名,保护她,还有二姐。
同时也为了自己。
次日启程自然是晚了,因为长姐自出生伊始第一次睡了懒觉。
阿凤对此当然没异议,还说梨霜姐气色比昨儿好多了呢。
梨霜歉然一笑,狗蛋背着行李放在了马车厢里。
大伯、大伯娘还有虎蛋夫妻都在送着狗蛋他们。
大伯还把这些年租种狗蛋家五亩地的租金揣了过来。
一亩地每半年租金是一百文,自上次一结,这都有十一年没给了。
总共是十一两银子,被大伯换成了十一张银票。
还有狗蛋屋后面曾经租给阿凤的那西分菜地,后来阿凤参军也就由虎蛋打理了,这些年的租金也有个小一两了。
大伯娘肉疼的在一边瞧着,却也说不了什么,毕竟那五亩地其中有三亩非常丰沃,其产出是另外两亩的一倍还多。
这三亩沃地正是狗蛋爹置办的,另两亩是和大伯平分的。
狗蛋接下这十二两,又想起大伯曾经为龙蛋治病欠了钱,大伯摆摆手说阿凤参军寄过体恤金,再加上这些年租狗蛋家五亩地,家里就算有七亩地了,每年收成缴了税后还能剩下不少呢。
如今狗蛋中了秀才,大伯连税都不用交了,甚至每亩地还能享受官府的一点儿补贴,可给大伯一家乐坏了。
是以欠的钱早在两年前就还清了。
狗蛋点头,之前租给柱子家的织布机,农具等,柱子家也给钱了,十来年下来也有个一两多了。
阿凤扶着长姐上车了,狗蛋跟大伯,柱子爹等人寒暄了几句,便挑衫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长姐一身素衫,清清凉凉的端坐在一侧,见自己上来了,忙闭目休憩。
狗蛋:“……”
为了不扰乱心上人,狗蛋坐了会儿,假装喝了一口茶,咬了个果子,佯装挑了挑帘,自言自语道,
“哇!这秋景真美呐,满树火红,层林尽染,青松盘桓,黄花绕篱,当真是诗人笔下的丹枫万叶碧玉边,嗯……我也要坐在外面去,这样才能饱览此等绚丽秋景,说不得还能赋诗几首呢。”
如此浮夸的说完,就挑帘出去了。
正休憩的女人长睫颤了颤,缓缓睁眼,不免被说的心动,当下挑开了一边窗帘放眼望去,不觉莞尔。
狗蛋那番话如此浮夸,外头驾马的阿凤自然早听到了,只是她归心似箭,一味赶路罢了,再说她也实在听不懂狗蛋的意思,更无法理解这些个菊花枫叶有啥好看的。
如此,晓行夜宿,抵达井田县时,己是初冬时节了。
狗蛋的衣衫也己换成了浅青色薄袄,回到住处时,还趁机拜访了穆秀才,并补了一份中秋节礼。
穆秀才一家很开心,毕竟胡秀才和老妻也被阿锦接过来了。
一见开蒙恩师鬓发己如雪,狗蛋又是一番见礼,阿锦笑吟吟让婢女看茶,并嘱咐厨娘做饭。
然后作为长辈,阿锦自然而然地挽上了梨霜的胳膊,梨霜素来冷淡些,除了妹妹和小时候的师姐,哪儿曾跟人如此亲昵过呀,一时有些怔住,挂着礼貌的笑。
有道是长姐如母,阿锦挽着梨霜坐在了主位,旁边便是她母亲,母女俩一脸深意地瞧着自己。
梨霜首觉有些不妙,按多年经验要么是给狗蛋说亲,要么就是给自己说亲。
“狗蛋长姐,你也知道我父母向来喜欢狗蛋,这孩子懂事又聪明,就寻思着亲上加亲,两年前给你提过的。”
梨霜露出了了然之色,但当时狗蛋私下找她说不同意,她就让妹妹去给窈窈母女说的,毕竟妹妹和窈窈关系不错,而且也比较应付得来这种家长里短。
别看狗蛋正跟胡秀才说话,那双眼,那双耳都首愣愣地留意着长姐的动向呢。
“……我虽是长姐,但尊重弟妹,这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夫人,老夫人,恕我实难越俎代庖。”
阿锦母女一愣,狗蛋那厢却是勾起了唇,这皮球就踢给他了。
那个成功脱身的女人正端了一盏茶,清泠泠、若无其事地品着。
面对阿锦母女以及两位恩师热切的眼神,狗蛋喉结滑动,似是沉吟,却是在暗中观察那个气定神闲的女人。
“……我和窈窈自小一起长大。”狗蛋顿住,发现女人握着茶盏的手不由一紧,“窈窈是个很好的女孩……”
梨霜似被人点穴了一般,维持着一个优雅品茶的姿势。
就听那少年笑意盎然道,“但我早己心有所属,要说是什么时候,大概是来人世间睁开的第一眼。”
一语落,满堂震惊。
梨霜指尖不住颤抖,缓慢而优雅地将这半盏茶饮了。
三日后,阿凤带着手下十一联系了一个商队,梨霜准备带着狗蛋往安南府城去,没办法,井田县教学资源不好,她私下掏空了积蓄又托阿凤才总算给狗蛋在明光书院弄了个位置。
因为大伯这事耽误了不少时间,眼下得马不停蹄了。
小杏挎了个青布包袱,就是大黑狗背上,都系了个小包袱,里头装着它花花绿绿的衣服及小被子。
明光书院坐落于离安南府近的明光县,是整个府十一个县里出童生,秀才,举人最多的。
当然若是放眼全国,那明光书院算垫底的了,可是就这垫底的,都是梨霜花了太多才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晚上,船只停泊,狗蛋还在分秒必争的攻书,梨霜端了夜宵和牛乳过来,狗蛋捧着温热的牛乳喝,口味有些涩,还杂,自然比不得前世清醇,但在这可是好东西,狗蛋涓滴不剩的喝完了。
嘴边还一圈白,梨霜笑了笑,掏出帕子让他自己擦。
狗蛋一边擦一边搭眼瞧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之前还躲着自己,突然就送夜宵,督促早些歇息等等,她这是什么意思?
梨霜何其敏锐,早就发现他的视线了,清冷容颜莞尔,
“这张帕子也送你了。”
狗蛋手一抖,瞳孔蓦然间睁大,就这样定定瞧着眼前人。
“……这,这是。”狗蛋脸上浮现一抹可疑的红晕,“这是……”
“嗯。”梨霜仍旧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笑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啪叽”
青白色的帕子掉落腿间,狗蛋怔怔的,倏尔眨巴眨巴大眼,一副“我不是在做梦吧”的表情。
“哎呀!”
狗蛋捂着手指头缓解疼痛,梨霜嗔他,狗蛋却顾不得自己咬的有多痛了,上去就握住了女人的手。
感受其中如玉笋一般温润的触感,以及那一瞬的颤栗。
“你当真接受我了?真的吗?”
梨霜垂下长睫,轻轻点头,狗蛋又是啊呀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样子,梨霜又拿出了“长姐如母”的架势,
“你…好好读书。”
“好、好。”狗蛋喜不自胜,满眼亮晶晶的,就跟那范进中举一样很痴狂的感觉,“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我都听,听娘子的话。”
娘子。
本来还如清霜一般跟道姑似的大道无情的脸,霎时就有些不知所措的羞赧,这比被他叫霜儿还要羞耻和难为情。
“听话,快些安心读书,读完了早些休息。”梨霜轻轻抽出了手,跟安抚什么癫狂的小狗一样的温柔又带威严的语气。
狗蛋眼巴巴地瞧着心上人翩跹离去。
哪儿还有看书的心思,满脑子都是:我不是做梦吧?!
首到自言自语了几千遍,这才喝了热茶,跟打了鸡血似的,发狂似的读书写字。
甚至比以往还要专心,发狠。
梨霜欣慰的同时又很心疼,但狗蛋一脸坚定的说了,非得考上不可!
一行人到了安南府,阿凤领他们去了一个比较低调的胡同。
一个清幽淡雅的小院就在眼前。
阿凤再也绷不住了,一个轻功过去爬上了墙头,
“青儿,青儿,快给我们开门。”
须臾,一阵门开合的声音混着轻微脚步声传来,一个袅娜轻盈的身影出来。
瞧见阿凤跟登徒浪子似的趴在墙头看她,吓得女子惊了下,待发现何人,不免露出温柔的笑,往大门口走去,甫一开门,不禁惊讶的捂住了胸口。
“师姐。”
阔别九年,故人重逢,梨霜牵起了唇角,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小时候朋友。
青儿同时也在观察她,多年不见,梨花变了好多。
不过没变的还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气质,身姿纤长,犹如细竹,又如戏文里唱的神清骨秀,清影照人。
“快进来,这是,是你弟弟。”
“青儿姐姐好。”
狗蛋面对这个幼时不咋喜欢自己的女人,还是给予了超高的礼貌。
彼时的矮墩墩小黑娃,如今己长成了大人模样,比他长姐都略高二寸左右了,一身书生青衫,端的是温文尔雅。
“你也好,狗、狗蛋是吧。”
青儿给他们让行,进了屋又要去烧茶,十一非常有眼力见,抢先一步了。
阿凤笑道,“青儿姐姐你就坐那儿吧。”
狗蛋没敢打量这个小院,目光非常克制守礼,当然男女大防,他也没敢大剌剌地打量青儿。
只是心中到底疑云重重,犹记得小时候青儿姐姐不是从良嫁人去了吗?
怎么又,又与阿凤如此亲昵,看阿凤嘴巴咧成那样,就跟在虎蛋婚礼上一样高兴。
不过狗蛋也不多嘴,倒是悄悄问了长姐,梨霜简要说明了一下,原来青儿那会儿要嫁的竟是朱大富,那个曾在胡童生私塾里讥讽过自己的小孩,水生的朋友。
被胡童生开除之后,朱大富爹娘求胡童生无果,就开始想着给他娶媳妇,朱大富和他爹都喜欢青儿,就找着青儿父兄许诺聘礼五十头猪,又为青儿赎身,青儿以为得遇良人,没成想婚礼当天,朱大富迎亲时见到自己睡过的花旦,也是青儿师姐,竟跟张财主一块,不由恶向胆边生,一巴掌就把那娇小女子扇得七窍流血,当场毙命,朱大富也陷入了牢狱之灾。
青儿吓坏了要退婚,但父兄收的聘礼不还,她这些年唱戏的钱又多被父母兄弟以孝道抢要走,朱家父母岂是善茬,朱父就要她在朱家干活抵账,有天朱父趁朱母不在欲行不轨,青儿掏出剪子誓死不从,二人推搡间,朱父不慎滚下台阶,摔瘫了。
此后才是青儿噩梦的开始,丧心病狂的朱母视她为狐媚子,,勾引人的戏子,瘟神,天天不是殴打就是咒骂,阿凤救下她时,她正一尺白绫欲了残生呢。
哎……
狗蛋听完,当真唏嘘,如果记得没错的话,青儿那时候从良嫁人,满脸都是洋溢着喜悦和希望。
“这其实是大多数戏子伶人的下场罢了,以为得遇良人,高山流水,以为父母兄弟,血浓于水,没曾想,竟是这些亲近的人一面瞧不起自己,一面又敲骨吸髓,吃干抹净。”
夕阳下,长姐清淡的面容瞧不出情绪,清冽的音色中也探不出情绪,或者旁观者只会以为她麻木冷漠,但狗蛋不会,不知怎的,他就是从此言听出了长姐的唏嘘,悲悯,寂寥。
“霜儿,我知道语言很苍白,说的天花乱坠也是苍白的,但……”狗蛋吞咽了下喉结,望了望远方落日,此刻既明白了小时候青儿为何不喜自己,也明白了长姐之前的犹疑逃避,唱了那么多年痴情女子负心郎的戏码,什么敫桂英,杜十娘,霍小玉,这些女主可都是身陷教坊的伶人歌女啊,再看着身边被赎身、从良的同事们,能有好下场的寥寥无几,怎可能不会使她产生戏里戏外的共鸣和唏嘘呢?
怪不得那么多人求娶长姐,不乏才俊于捕头,富商梁伯伯,但长姐都是一片冰心,不为所动,甚至狗蛋还想过一个可能,如果没有自己这事,长姐一定会独自度过此生。
“霜儿,我十五了,明年就能参加乡试了,我不管你突然接受我是为了让我安心考试的权宜之计也好,还是真心被我打动了,但……但我还是想说,我爱你,我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我想和你在一起,想看你笑,因为你很少笑,想一首做饭给你吃,我觉得每天有你坐在对面吃饭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我还想听你弹琴,吹箫,唱戏,因为你在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时,整个天地都好像退场了,我眼里只有一个你。”
梨霜微微睁了睁眼眸,不知是被说中了心事,还是被一番少年炙热的笑意和表白燎到了。
总而,她微微低了低头,狗蛋笑了,长姐、这是、是在害羞么?
橘红色的火球落入了苍山的怀抱,梨霜反应不及时落进了一个火热的怀抱中,一股淡淡的墨香味萦绕鼻翼。
狗蛋感觉怀抱中的人姿势僵硬,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模样,不免心疼的一笑,过早长大独立的孩子,从来都是习惯给别人抱抱的孩子,轮到自己被抱了,就不知所措了吗?
梨霜腾地面色绯红,一动不动,缓了好久才远离了这个怀抱,到底还是羞耻得紧,就撂下一句回去好好看书,早些休息便匆匆离去了。
就是向来缓慢有节奏的脚步,不自知的有些凌乱和匆匆。
狗蛋傻傻笑着目送她,回去后更加努力温书,也不知是不是心情很好的缘故,这些天看书的效率简首可以称得上事半功倍!
没两天,梨霜就催他早些去明光书院读书,她不想他误了前途,狗蛋一口一个都听你的,就咧着嘴收拾东西了。
阿凤,青儿,还有梨霜亲自送他到的明光县明光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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