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己然破烂,被血与尘黏在少年单薄的身躯上。
陈浊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抠进身下冰冷湿硬的泥地里,试图从那点微不足道的支撑里,榨出最后一丝气力。
喉咙里全是铁锈味,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不知断了几根的肋骨,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趴伏的这处浅坑,位于一条无名陋巷的尽头,两侧是歪斜的、仿佛随时会拥抱在一起的土坯墙,墙根生着厚腻的青苔,散发出一股雨水也冲刷不掉的、混杂了腐烂与贫瘠的气味。
这是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熟悉每一块砖石的棱角,每一条裂缝的蜿蜒。
可现在,头顶的天空,不对了。
那不是他看惯了的下雨前的铅灰,也不是夜幕降临时的沉黛。那是一种纯粹的、令人心悸的墨黑,浓稠得化不开,低低地压下来,仿佛整个天穹都要塌陷,将这蝇营狗苟的人间彻底碾碎。
黑云深处,不是雷鸣,而是某种更可怕的、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像是有无数巨兽在云后磨着利齿,等待着饕餮的时刻。
灭世。
这个词毫无征兆地砸进陈浊混沌的脑海。他曾在那本垫桌脚的、缺页少字的旧书里读到过,传说上古有圣皇,触怒上苍,降下天罚,赤地万里,生灵绝迹。那时他只当是茶馆说书先生嘴里唬人的段子,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趴在这散发着馊味的陋巷里,亲身“见证”。
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从黑云中心弥漫开来,越来越重,巷口那棵半枯的老槐树,最后几片顽强的叶子也悄无声息地脱落,尚未落地,便在无形的压力中化为齑粉。更远处,依稀传来房屋倾塌的轰鸣,夹杂着细微、却撕心裂肺的哭喊,但很快,这些声音也被那越来越响的天地嗡鸣所吞没。
陈浊闭上眼,牙关紧咬。
他想起清晨出门时,隔壁瞎眼的阿婆摸索着塞给他半个还带着体温的糙面馍,哑着嗓子说:“浊娃子,早些回来,巷口张屠户家今日卖剩的猪骨,阿婆给你留碗汤。”
他想起更久以前,爹娘还在时,虽也清贫,但娘总能把破旧的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爹会在冬日里,用粗糙温暖的大手,捂着他冻得通红的小脚。
还有巷尾那个总跟在他屁股后面,流着鼻涕叫他“浊哥哥”的小丫头片子,前几天还偷偷问他,等开春了,能不能带她去城外看看杏花……
飞升?长生?
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们,追求的便是这个吗?为了踏入那虚无缥缈的天门,就可以视这滚滚红尘为刍狗,任由这孕育了他们的烟火人间,被一道雷霆轻易抹去?
凭什么?!
一股炽烈的、近乎蛮横的怒意,毫无道理地从他胸腔最深处炸开,瞬间冲垮了肉身的剧痛与极度的疲惫。那怒意并非针对某个具体的存在,而是对着这无情的天道,对着这注定要被碾碎的、他虽卑微却无比眷恋的一切!
他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竟用那柄陪伴他多年、砍柴都嫌钝的破柴刀撑着地,一点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柴刀的刀身布满了锈迹和缺口,映不出他此刻污血纵横的脸,只反射着天上那令人绝望的墨黑。
就在他站首的这一刻——
“轰!!!”
亿万道紫色的电蛇骤然撕裂了天幕,汇聚成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庞大的光柱,带着裁决、毁灭、终结一切的意志,朝着大地的核心,轰然坠下!雷光尚未完全降临,恐怖的压力己然让陈浊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两侧的土坯墙无声无息地开始湮灭。
他抬头,望向那毁灭的源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恐惧,没有祈求,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然后,他举起了手中的柴刀。
动作很慢,很滞涩,仿佛举起的不是一把几斤重的铁器,而是整座山岳,整条江河。
没有绚烂的光华,没有冲霄的气势。只有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微不可闻,作者“子轶”推荐阅读《我于凡尘,斩天证道》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却清晰回荡在天地间的低语:
“吾有一剑,”
柴刀向前,对着那毁灭的雷霆,轻轻一挥。
“不求长生,”
刀锋过处,空中留下了一道极淡、极细的白色痕迹,像是指甲在蒙尘的玻璃上划了一下,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只为护这人间烟火。”
……
云海之上,仙宫悬浮,琉璃瓦,白玉阶,流淌着不属凡尘的灵光。
几位气息渊深、周身道韵环绕的仙君,正透过一面巨大的水镜,淡漠地俯瞰着下界那场“清洗”。他们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看蚁穴被沸水浇灌。
“天道震怒,非人力可抗。此劫过后,尘垢尽去,也好孕育新生灵。”一位手持玉如意的仙君淡淡开口。
“些许凡俗怨念,不过昙花一现,污不了清静天道。”另一人附和。
然而,下一瞬,水镜中的景象让他们亘古不变的道心,骤然掀起狂澜!
只见那道足以崩灭一方小世界的紫色灭世神雷,在降临到某个微不足道的、被黑云笼罩的凡俗城池上空时,竟像是撞上了一层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的屏障。
不,不是屏障。
是一道“意”。
一道微弱,却无比纯粹、无比决绝的“意”。
它源自那条正在湮灭的陋巷,源自那个如尘埃般渺小的少年,和他手中那柄可笑的柴刀。
柴刀挥出的那道白色细线,迎风便长,初时如发丝,瞬息间便化作横亘天地的苍茫!它不是剑气,不是神通,它像是无数声音的汇聚——是母亲哄睡孩儿的呢喃,是集市商贩的吆喝,是学子晨读的朗朗书声,是夫妻争吵的哭闹,是朋友相聚的酒令,是生命诞生时的啼哭,是生命终结时的叹息……是这人间,亿万年沉淀下来的,所有的爱憎痴怨,所有的悲欢离合,所有的,烟火气!
灭世神雷与这道苍茫的“意”撞击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肆虐的狂潮。那足以荡涤乾坤的紫色雷光,竟如同积雪遇上骄阳,悄无声息地,开始消融、崩解。不是被击碎,而是被“覆盖”,被“包容”,被那看似微弱、实则磅礴无尽的红尘意,温柔而又坚定地,化去了其中蕴含的天道杀伐之气!
雷光散尽。
墨黑的劫云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抹过,飞速褪去,露出其后湛蓝如洗的天空,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照亮了下界那座本该化为焦土,此刻却完好无损的城池,以及城池中每一个惊魂未定、茫然望天的凡人。
云海仙宫,一片死寂。
水镜“咔嚓”一声,镜面裂开无数细纹,映照出的景象破碎扭曲。
那位手持玉如意的仙君,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水镜中那个拄着柴刀、衣衫褴褛、似乎随时会倒下,却终究没有倒下的少年身影,嘴唇哆嗦着,发出了一声近乎呻吟的、充满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你究竟是什么存在?!”
……
陋巷己不复存在,只剩一片平整的空地。
陈浊拄着柴刀,勉强站稳。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眸子。
仙宫传来的、那夹杂着恐惧与震怒的质问,如同九天雷音,滚滚荡荡,传入他的耳中。
他没有抬头。
只是缓缓地,转过身。
目光越过残垣断壁,投向远处。
那里,炊烟正次第升起,袅袅婷婷,融入晴朗的天空。孩童的嬉笑声,大人的呼唤声,犬吠鸡鸣,市井的嘈杂……那些他熟悉的人间声响,正从最初的死寂中复苏,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
他污血结痂的嘴角,慢慢扯动了一下,牵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迎着风,对着那万家灯火,淡然一笑:
“不过一介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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