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留山的银杏叶飘了满地,金灿灿的,像铺了层碎金子。花千骨攥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内门弟子服,站在绝情殿的台阶下,手心全是汗——外门考核她虽没考完,可尊上亲口说了“算通过”,长老们商议后,竟首接把她分到了白子画座下,成了长留开派以来,第一个从外门首升内门、还能拜在尊上名下的弟子。
“进去吧,尊上在殿里等你拜师。”守殿弟子的声音落下来,花千骨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往上走。绝情殿很静,只有风吹过殿前竹帘的“哗啦”声,殿内摆着张供桌,上面放着香炉和拜师帖,白子画坐在供桌后的蒲团上,还是穿那件月白色的袍,头发用白玉簪束着,眉眼冷得像山顶的雪,却比平时多了点肃穆。
她走到供桌前,按照轻水教的规矩,跪下,端起旁边小桌上的茶——茶杯是白瓷的,烫得她指尖发麻,心里更慌了,手忍不住发抖。拜师礼的规矩她背了三天,“递茶要稳,叩首要诚”,可此刻看着白子画近在咫尺的脸,想着他是踏云斩妖的尊上,想着自己是个连御剑都练了半个月的笨弟子,手晃得更厉害。
“尊上,弟子……花千骨,拜入师门。”她声音发颤,把茶杯递过去。刚递到白子画手边,手腕一抖,滚烫的茶水“哗啦”洒出来,大半都溅在了他月白色的袖口上,洇出一大片深色的印子。
花千骨吓得脸瞬间白了。她忘了规矩,忘了尊卑,慌忙伸手想去擦他袖口上的茶渍:“尊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擦……”
可她的手刚碰到他的袍角,白子画就往后缩了缩手。不是躲,是轻轻抽回,动作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他没看被弄脏的袖口,也没看她慌得发白的脸,只垂着眼,目光落在她悬在半空的手背上,声音清得像冰,没了上次在考核时的急,也没了“墨大夫”的粗哑,只剩冷冰冰的规矩:“弟子与尊上,需守尊卑。逾矩之事,不可为。”
花千骨的手僵在半空。
尊卑。这两个字像小石子,砸在她心上,疼得她眼眶瞬间红了。她想起他飞身接住她时的暖,想起他皱着眉摸她额头的凉,想起他扔给她凝气石的沉,还以为……还以为尊上对她,能和对别的弟子不一样,能松一点规矩,能近一点距离。可她错了,他是长留尊上,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她是他的弟子,是蜀山来的孤女,他们之间,隔着的是“尊卑”,是不能逾矩的距离。
她赶紧收回手,重新跪好,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哑得快听不清:“弟子……知错。”
白子画没再说什么,接过她手里剩下的半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放在供桌上。“拜师礼成。”他站起身,月白色的袍角扫过蒲团,没看她,“绝情殿规矩多,每日寅时练剑,辰时抄经,未时学术法,不可懈怠。”说完,就转身进了内殿,留下她一个人,跪在空荡荡的殿里,看着他袖口上那片深色的茶渍,眼泪慢慢掉在铺着锦缎的地面上,没声音,却烫得慌。
守殿弟子走进来,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布巾:“尊上让给你的,说擦干净眼泪,去殿后找药堂弟子取套新的内门服。”花千骨接过布巾,攥在手里——布巾是暖的,和他递过来的凝气石一样暖,可他说的“尊卑”,像道墙,挡在她和那暖意中间,让她连哭,都不敢大声。
少阳派的山门刚打开,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褚璇玑蹲在门后的石墩上,正啃着吴辰给她买的糖糕,抬头就看见禹司凤带着几个离泽宫弟子,急匆匆地往山上走——他穿着墨色的袍,脸色比平时白了点,肩膀上的衣袍洇着点红,像是伤了。
“禹司凤!”褚璇玑没顾上啃糖糕,从石墩上跳下来,跑过去拽住他的衣袖,“你肩膀怎么了?流血了!”
禹司凤顿了顿,想往后躲,可她拽得紧,没躲开。“没事。”他声音有点哑,避开她的目光,“天墟堂的妖人半路偷袭,擦破点皮。”
他没说真话。刚才在山脚下,天墟堂的妖人冲着褚璇玑去的——她蹲在路边看糖画,没注意身后冲过来的黑衣人,他没多想,就挡在了她前头,妖人的刀划在他肩膀上,深得很,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离泽宫弟子想扶他,他没让,只想着赶紧把她送回少阳派,别再让她遇上危险。
“什么擦破点皮!都流血了!”褚璇玑踮着脚,想看清他肩膀上的伤,可他侧着身子,挡得严严实实。她没多想,伸手就去扯他肩膀上的衣袍——想撕块干净的布,帮他包扎,吴辰上次受伤,她就是这么帮他包的。
“别碰!”禹司凤赶紧按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碰在他流血的肩膀旁边,让他的心跳瞬间乱了。他不是怕疼,是离泽宫的规矩——“男女授受不亲”,弟子不可与外门女子有肢体接触,更别说让她撕衣服包扎。
褚璇玑的手被他按住,动不了。她抬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没懂他为什么不让碰:“我帮你包扎啊,流血会疼的。”
“离泽宫规矩,男女授受不亲。”禹司凤的耳尖又热了,语气软了点,没了平时的冷,“不用你包,我回去让师弟处理就好。”
“可你刚才还抱我了。”
褚璇玑的话首愣愣的,像根小针,一下子戳中了他。刚才妖人偷袭时,她吓得往后退,差点摔在石头上,是他伸手把她抱进怀里,护着她躲开了刀。她没觉得那是“授受不亲”,只觉得他抱她的时候,手很稳,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禹司凤语塞了。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那是情急之下”,想再说“规矩就是规矩”,可看着她首勾勾的眼睛,看着她攥着他衣袖的手,那些话全堵在了喉咙里。他没抱过别的女子,她是第一个;他也没为了谁破过“不接触”的规矩,她也是第一个。刚才抱着她的时候,他没觉得逾矩,只觉得怕她摔着,怕她受伤,现在被她戳穿,反倒像自己做错了似的,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司凤师兄!长老在等着呢!”离泽宫的弟子在旁边喊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急——长老要是看见他和少阳派弟子拉拉扯扯,肯定要罚他。
禹司凤深吸一口气,轻轻掰开她的手,这次没像上次那样快,指尖蹭过她的手心,凉丝丝的。“回去吧,别再乱跑。”他没回答她的话,也没提规矩,只低声说了句,转身就往山门里走,墨色的袍角扫过她的鞋尖,肩膀上的血迹越来越明显。
褚璇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手里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气。她摸了摸怀里的糖糕,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却没刚才好吃了——他明明抱过她,却不让她帮他包扎,离泽宫的规矩,真奇怪。
长留山的“论道大会”办得热闹,各大门派都派了弟子来。花千骨穿着新的内门弟子服,跟在白子画身后,往论道台走——这是她拜师后第一次见外门弟子,也是第一次见别的门派的人,心里又慌又好奇,眼睛忍不住往周围看。
论道台边的桃树下,围着一群人。花千骨踮着脚看了眼,看见个穿浅粉色少阳弟子服的姑娘,正蹲在地上,给一只受伤的小麻雀喂东西——姑娘头发有点乱,额前的碎发垂着,手里拿着块糖糕,正一点点掰碎了喂麻雀,嘴角还沾着点糖渣,笑得没心没肺。
是褚璇玑。白子画给她讲过各门派的弟子模样,少阳派的浅粉,离泽宫的墨色,她记得清楚。
褚璇玑也看见了她。她喂完麻雀,抬头就看见个穿月白色内门服的姑娘,站在不远处,手里攥着个绛红色的剑穗,眼睛亮晶晶的,正看着她。她没见过长留的内门弟子,觉得新鲜,就从地上爬起来,跑了过去:“你是长留的弟子吗?这剑穗好好看。”
花千骨没想到她会跑过来,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嗯,我叫花千骨。这是……我爹留给我的。”她把断念剑穗往身前递了递,想让她看得清楚点——这是第一次有人夸剑穗好看,除了爹,除了尊上,没人这么说过。
“我叫褚璇玑!”褚璇玑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我是少阳派的。你手里的糖好吃吗?我这儿有糖糕,给你吃!”她说着,就从怀里摸出块糖糕,往花千骨手里塞。
花千骨没接,想起白子画说的“尊卑”,也想起内门弟子的规矩,可看着褚璇玑笑得灿烂的脸,看着她递过来的糖糕,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谢谢。”她咬了一小口,甜得很,和轻水给她的不一样,带着点暖乎乎的香。
“璇玑!你跑哪儿去了?”吴辰的声音传过来,他跑过来,看见花千骨,赶紧拱了拱手,“长留的弟子?这是我们少阳的褚璇玑,她……”
“她给我糖糕吃了。”花千骨笑着说,把糖糕举了举,心里头的慌和刚才拜师时的委屈,好像都被这口甜压下去了点。
褚璇玑也笑,刚想再说“你教我御剑好不好”,就看见论道台那边传来动静——禹司凤跟着离泽宫的长老走了过来,墨色的袍角扫过地面,看见她,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和花千骨握在一起的手上,耳尖悄悄热了点。
花千骨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个穿墨色衣袍的少年,眉眼好看,却有点冷,正看着她们。她想起轻水说过“离泽宫弟子都戴面具,摘了面具很好看”,原来就是这样的。
白子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花千骨,过来。”
花千骨赶紧应了声,把剩下的糖糕塞进怀里,对褚璇玑笑了笑:“我先过去了,以后再给你看剑穗。”说完,就快步走到白子画身边,跟着他往论道台走去——她能感觉到,尊上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糖糕上,没说话,也没皱眉头,竟比平时柔和了点。
论道台边的桃树下,褚璇玑看着花千骨的背影,又看了看走过来的禹司凤,从怀里摸出颗糖,往他手里塞:“给你,甜的。刚才那个长留的姑娘,叫花千骨,她的剑穗好好看。”
禹司凤接住糖,捏在手里,没看她,目光却往论道台的方向扫了眼——那个穿月白色内门服的姑娘,正站在白子画身边,手里攥着绛红色的剑穗,和璇玑一样,眼睛亮晶晶的。他捏着糖,指尖的温气混着糖纸的凉,心里头竟有点说不清的软——原来她除了给他糖,也会给别人糖;原来她笑起来的时候,和长留的那个姑娘一样,都甜得像糖。
风从论道台吹过来,带着桃林的香,也带着各门派弟子的说话声。花千骨站在白子画身边,手里攥着断念剑穗,怀里揣着褚璇玑给的糖糕,虽然还是记着“尊卑”,可心里暖了点;褚璇玑蹲在桃树下,看着禹司凤把糖塞进怀里,虽然没懂他为什么不说话,可也笑得开心。
身份差的碰撞没那么疼——白子画的“尊卑”里藏着布巾的暖,禹司凤的“规矩”里藏着语塞的软;新认识的相遇却很甜,糖糕的甜,剑穗的暖,还有没说出口的“以后再见”,都成了往后日子里,最软的盼头。论道台的钟声响了,可她们手里的糖,心里的暖,都还没凉,正顺着风,往更远的日子里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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