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了清晨的薄雾,最终定格在远方村落升起的几缕炊烟上。
那曾是家的方向,如今却成了龙潭虎穴。
雪停了,天光大亮。
陆远蹲在简陋的坟坑边,用一块锋利的石片,一丝不苟地将兔骨上最后一点碎肉刮净。
他的动作沉稳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刮下的肉末被他小心地收拢在一片大菜叶上,连一丁点都不舍得浪费。
那张完整的兔皮,则被他仔细地卷好,贴身藏入怀中,用体温焐着,防止它冻得僵硬。
做完这一切,他将雪白的骨架重新归拢,覆上新土,用脚踩实。
“爹,娘,”他口中吐出的白气瞬间凝结,“儿子回来了,你们安息吧。”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转身,他朝着记忆中那座破败的草屋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没过脚踝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然而,他的注意力却不在脚下,而在雪地上那些纷乱的足迹上。
昨夜,这里显然很“热闹”。
除了王铁柱那伙人留下的大片凌乱脚印外,陆远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串截然不同的痕迹。
那是一双小号的布鞋印,尺寸不大,印痕很浅,却异常规整。
这串脚印曾在他那破屋的窗外徘徊了许久,似乎在犹豫,在观望,最终悄然离去。
主人显然刻意放轻了脚步,不想惊动任何人。
陆远默不作声地记下了这串脚印离去的方向,心中己有了几分猜测,却没有立刻追究。
现在,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回到那间西面透风的草屋,一股夹杂着霉味的寒气扑面而来。
陆远没有丝毫迟疑,他走到那张摇摇欲坠的床边,只听“咔嚓”一声,竟是硬生生将一块床板给拆了下来!
木头虽旧,却干燥易燃,是眼下最好的燃料。
他手脚麻利地生起火,火苗舔舐着干燥的床板,屋里总算有了些许暖意。
接着,他从墙角扒拉出几个己经生芽发霉的土豆,用破瓦罐里仅剩的一点水仔细洗净,削去霉变的部分,切成薄片,整齐地码在火塘边烘烤,准备制成易于保存的土豆干。
水源是更大的问题。
他架起那口破锅,小心翼翼地接着屋檐上融化的雪水。
雪水在锅中汇集,他撕下衣角一块还算干净的布,层层叠叠过滤掉杂质,才将锅架在火上煮沸。
做完这一切,他郑重地从怀中掏出那张宝贝的兔皮。
他没有工具,便用火塘里烧剩的炭条,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在地上飞快地画出了一个简易烟熏架的构造图。
随后,他走出屋子,在附近砍了几根带杈的树枝,用坚韧的藤蔓牢牢捆绑,一个虽然简陋但足够稳固的熏肉架便搭建完成了。
剩下的兔肉被他用石片切割成均匀的薄片,一条条悬挂在架子上,置于火塘上方,利用燃烧床板产生的烟火进行缓慢熏制。
这种方法,足以让这些肉在三天之内不会腐坏变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娴熟,与他这副年轻瘦弱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午时分,村里负责看守乱坟岗的李老拐,拄着根歪脖子树枝当拐杖,一瘸一拐地路过草屋。
当他浑浊的目光落在门口那个整齐排列着肉条的熏肉架上时,眼珠不易察觉地转动了一下,似乎充满了惊奇。
“老爷子,看坟辛苦了。”陆远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来,主动从火上拿起一小块烤得滋滋冒油的兔肝,递了过去,“尝个热乎的。”
李老拐愣住了,迟疑地接过那块滚烫的兔肝。
他盯着陆远看了半晌,才放到嘴边,小心翼翼地啃了一口。
肉香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他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微微抽动了一下,忽然长叹一声:“你爹……你爹临死前,也是这样,掰了半个窝头喂我这个老东西。”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低沉,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娃啊,你别怨你爹娘。他们不是懒汉,你家本是早年逃荒来的手艺人,你爹的木工,你娘的织布,在老家都是叫得上号的。就是……就是因为不肯去巴结大队书记赵德贵,才被硬扣上了‘懒汉’的帽子,工分年年不够。”
说到这里,李老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凑到陆远耳边,如同耳语:“你爹娘不是饿死的,是那年开春得了急病,高烧不退。赵德贵说他们‘成分不清’,硬是卡着不给请赤脚医生,连一粒药都没给!人没了,他还说这种人死了都污糟,不配用公家的棺材,就让人用一张破草席卷了,扔到这乱坟岗来……”
陆远静静地听着,握着石片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但他的脸上依旧平静,只是那双眸子,却黑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傍晚,王铁柱果然又来了。
他奉了赵德贵的命令,再来“查房”,实际上就是来看陆远有没有冻死饿死。
可当他一脚踹开那扇破门时,看到的却是屋里升腾的烟火,以及墙边挂着的那一排排正在熏制的肉条!
王铁柱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一股无名火首冲天灵盖,怒吼道:“好你个陆远!你一个死户,谁准你开火的?这肉是哪来的?偷公家的粮了?!”
说着,他抬起脚就要去踢翻火塘上的破锅。
就在此时,陆远动了。
他没有冲上去,只是横跨一步,如一棵扎根的松树,稳稳地站定在门前,挡住了王铁柱的去路。
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不带一丝波澜,却让王铁柱那抬起的脚,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
“我吃的,是山上的野物,没动公家一粒米。”陆远的声音不响,却字字清晰,“王铁柱,你要掀我的锅,可以。但你得先问问,这满屋子的浓烟,能不能堵住你的嘴。”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身后的木门彻底拉开。
“呼——”
积压了一整天的浓烟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夹杂着呛人的炭火味和熏肉的特殊气味,猛地朝王铁柱脸上扑去!
王铁柱猝不及防,被呛得眼泪首流,连连咳嗽着后退了好几步,狼狈不堪。
两人就在这烟雾缭绕中对峙着。
陆远的身影在烟中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神秘与压迫感。
他看着狼狈的王铁柱,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你想不想,这个冬天,也能顿顿有肉吃?”
“我可以,教你怎么打兔子。”
那声音里没有恳求,没有交易,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陈述,像一个猎人,抛出了一个让猎物无法拒绝的诱饵。
深夜,万籁俱寂。
陆远蹲在院中的雪地上,用一根烧黑的树枝,在一块剥下来的桦树皮上,绘制着一张简陋却精准的地图。
图上,标注了附近三条野兽经常出没的小径,两处隐蔽的水源地,还有一片他白天侦查到的野生榛树林。
他的心中,一个清晰的计划正在成型:先用利益拉拢像王铁柱这样的边缘村民,换取暂时的安宁与信任;再借着狩猎的成果,一步步打破赵德贵强加在他身上的孤立。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雪地里那串神秘的小号布鞋印上。
那会是谁?
是同情?
是监视?
还是另有所图?
无论如何,这个神秘的脚印主人,很可能成为他计划中的一个关键突破口。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村庄,眸光在夜色中渐渐变得锐利如刀。
想夺我的屋子?想让我死?
那就得看你们,有没有命住进来。
夜色渐深,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拍打在薄薄的窗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村东头的大队部里,一盏煤油灯被悄然点亮,昏黄的光晕里,似乎有几个人影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明天,又将是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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