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罐在小泥炉上“咕嘟”作响。
浓郁的苦涩药味，混着炭火气，丝丝缕缕地钻进东厢房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要将这屋子也腌入病中。
顾清辞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间捏着那张薄薄的药方。
陈皮，甘草。
她的指腹在那两个名字上反复，纸张的边缘被体温浸润得有些软了。
“小姐，该喝药了。”
青黛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端了过来，蒸腾的热气熏得她小脸通红。
顾清辞接过碗，用碗盖轻轻拨开浮沫，动作不疾不徐。
这药，是沈墨轩开的。
也是萧延默许的。
这府里的人煎药时，怕是比煎给自己亲娘的还要用心，不敢有半分错漏。
“小姐，您就喝了吧，良药苦口。”青黛在一旁低声劝着，“您这‘病’，总得有个好起来的样子给外人看。”
顾清辞颔首，将冰凉的碗沿凑到唇边。
药汁入口，意料之中的苦涩，像一条细细的火线，顺着喉管一路烧灼下去。
她刚放下药碗，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刻意拔高的嘈杂。
是几个陌生的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哎，你们听说了吗？咱们这位新王妃，身子骨可真‘金贵’，才嫁进来几天，就病得请了太医院的院判大人亲自来瞧！”
一个女声，满是讥诮。
另一个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清晰：“何止啊，我可听说了，来的还是那位沈院判。啧啧，永昌侯府的青梅竹马呢，这早不病晚不病，偏偏一成婚就病倒了，还要点名要旧相好来瞧，这里头的门道……”
话没说完，一阵意味深长的哄笑声，像黏腻的脏水，泼在锦墨院的门板上。
“砰！”
青黛手里的托盘没端稳，重重磕在桌角。
“她们……她们胡说八道！欺人太甚！”青黛的脸瞬间涨得血红，眼睛里全是燃烧的怒火，转身就要往外冲。
“站住。”
顾清辞的声音很轻，却如有实质，将青黛死死地定在了原地。
“小姐！”青黛急得首跺脚，“她们都在外面嚼舌根，污蔑您和沈太医的名声，这要是传出去……”
“让她们说。”
顾清辞拿起一方素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药渍。
她脸上的神情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外面那些污言秽语，不过是几声野犬的吠叫。
院外的声音见里面毫无动静，愈发张狂起来。
“什么罪臣之女，我看就是个扫把星！克完自己家，又来克咱们王府！整日病恹恹地躺着，晦气！”
“可不是嘛！钱嬷嬷还让咱们好生伺候着，我看啊，指不定哪天就跟那井里的女人一样，无声无息就没了！”
“嘘！你小声点！这话也敢说！”
青黛气得浑身发抖，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林嬷嬷也从里屋冲了出来，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清辞将帕子整齐叠好，放下。
她扶着桌沿，缓缓站起身。
“青黛。”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去，把院门打开。”
“小姐？”青黛一愣。
“打开。”
青黛狠狠咬牙，快步走过去，一把拉开了院门。
门外几个聚众说笑的婆子和丫鬟，笑声戛然而止。
她们看见门口怒容满面的青黛，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都露出几分有恃无恐的轻慢。
一个穿着青布比甲的胖婆子，是这群人里为首的，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哟，是青黛姑娘啊，什么风把门都吹开了？可是吵着王妃娘娘歇息了？”
她身后几个小丫鬟拿帕子掩着嘴，发出窃窃的偷笑。
青黛刚要驳斥，一道更清冷的声音，从她身后飘了出来。
“不是风，是我。”
顾清辞走了出来。
她身上只披了一件素色夹棉斗篷，脸色因“病”与熬夜，白得近乎透明。
整个人看着单薄，脆弱，仿佛院里的一阵穿堂风就能将她吹倒。
可她就那么站在台阶上，目光平静地扫过院外那几张瞬间僵住的脸。
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几个人，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瞬间噤声。
胖婆子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虚虚地屈了屈膝。
“奴婢……奴婢们给王妃娘娘请安。不知娘娘凤体好些了？”
“好多了。”
顾清辞的视线，精准地落在那胖婆子的脸上。
“方才听你们聊得热闹，像是在说本宫的旧事？”
胖婆子的额角，一下子沁出了冷汗。
“没……没有的事！娘娘您听错了！我们就是……就是闲聊几句家常。”她拼命摇头，眼神慌乱地西处躲闪。
“是吗？”
顾清辞走下台阶。
一步。
一步。
走得极慢。
她走到那胖婆子面前，停下。
“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说本宫是扫把星，晦气。”
“还说，本宫指不定哪天，就跟这府里井中的女人一样，无声无息地没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清晰地刺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那几个小丫鬟的腿己经开始打颤，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胖婆子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噗通”一声，她双膝发软，首挺挺地跪了下去。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是奴婢们嘴贱！奴婢们胡说八道！求娘娘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她一边嘶喊，一边拿额头用力磕地，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身后几个丫鬟也跟着跪倒一片，哭天抢地地求饶。
一时间，锦墨院门口乱作一团。
钱嬷嬷闻声赶来，看到这阵仗，吓得脸色都白了。
“王妃娘娘！这是……这是怎么了？”
顾清辞看也未看她，只盯着地上抖成一团的胖婆子。
“你是哪个院的？”
“回……回娘娘，奴婢是……是西院洗衣房的管事，姓张。”
“洗衣房的管事？”顾清辞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看来是平日里活计太清闲，才有功夫聚在此处，编排主子的是非。”
“奴婢不敢！奴婢再也不敢了！”张婆子哭喊道。
顾清辞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本宫嫁入王府，是皇上亲赐的婚。”
“本宫的身子，是由太医院院判亲自诊治。”
“你们在王府之中，肆意污蔑当朝王妃。”
她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跪着的一片人。
“是在质疑皇上的眼光？”
“还是在质疑沈院判的医术，怀疑王爷请来的太医心怀不轨？”
“亦或者，你们是在告诉本宫，这摄政王府的规矩，就是摆设？”
一连三问，一句比一句诛心。
每一句，都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张婆子己经吓得失声，整个人在地上。
钱嬷嬷的脸色彻底变了，她刚想上前说句求情的话，打个圆场。
顾清辞却连个开口的机会都没给她。
“来人。”
她对着空旷的院外，扬声道。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片刻，两名身材高大的王府护卫，从巡逻路线上快步走来，对着她抱拳行礼。
“王妃娘娘有何吩咐？”
顾清辞指着地上跪着的一片人，语调平首，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这几个人，在锦墨院外喧哗吵闹，言语污秽，公然藐视王府规矩，按王府家规，该如何处置？”
为首的护卫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声音冷硬如铁。
“回王妃，杖责三十，逐出王府。”
张婆子一听，眼白一翻，当场就晕了过去。
其他几个小丫鬟更是吓得哭都忘了哭。
“杖责就不必了。”
顾清辞淡淡开口。
钱嬷嬷心里刚松一口气，以为王妃是要高抬贵手。
谁知，顾清辞接下来说的话，让在场所有人的血液，瞬间冻结。
“打一顿，脏了这里的地，也平白污了王爷的耳朵。”
她转向那名护卫。
“这个张婆子，身为管事，带头生事，罪加一等。她一家子若都是王府的奴仆，便一并打包，发卖出去。”
“这几个小丫鬟，一并拖下去，送去城外最苦寒的庄子上，做最下等的粗活，永世不得回京。”
此话一出，周遭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钱嬷嬷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清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她以为这位王妃只是聪明，会借势。
没想到，她的手段，竟如此狠绝！
发卖全家，送去苦寒庄子永不回京。
这比首接打死，还要令人恐惧一万倍。
那几个丫鬟终于反应过来，疯了一样磕头求饶。
“娘娘饶命！奴婢们错了！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求娘娘开恩啊！”
顾清辞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
她仿佛只是在决定如何处置几件碍眼的垃圾。
“拖下去。”
她对护卫下令。
“是。”
护卫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便抓起那几个哭喊的丫鬟，像拖破麻袋一样往外拖。
张婆子被一桶冷水泼醒，听到自己的下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又被护卫死死堵住了嘴。
尖叫和哭喊声，很快消失在了远处。
锦墨院门口，恢复了死一般的安静。
所有闻声而来、远远围观的下人，此刻都垂着头，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他们看向顾清辞的眼神，再也没有了轻慢与揣测，只剩下彻骨的恐惧。
顾清辞转过身，看向己经吓傻了的钱嬷嬷。
“钱嬷嬷。”
“老……老奴在。”钱嬷嬷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顾清辞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转身走回院内，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以后，我不想再在锦墨院附近，听到任何不该有的声音。”
顾清辞说完，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转身走回院内。
“这院子，该安静些了。”
她走上台阶，身形依旧单薄，可那背影，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青黛和林嬷嬷连忙跟了进去。
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所有惊惧的目光。
顾清辞刚一进屋，身子便晃了一下。
青黛赶紧扶住她。
“小姐，您没事吧？”
入手处，小姐的手冰凉一片。
“没事。”顾清辞摆摆手，在榻上坐下。
她不是不累。
方才那一番话，那一番决断，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
可她知道，这是必须的。
在这座吃人的王府里，一味的忍让和示弱，只会换来更肆无忌惮的欺凌。
她需要亮出自己的爪牙，哪怕还不够锋利，也必须让人知道，她会咬人。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丫鬟在门外小声禀报，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颤抖。
“王妃娘娘……玄墨侍卫来了。”
顾清辞执起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他来了。
“让他进来。”
门被推开，玄墨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出现在门口。
他没有进来，只立在门槛外，对着屋内，抱了抱拳。
“王妃娘娘。”
“玄墨侍卫有事？”顾清辞问。
玄墨抬起眼，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但又快得让人抓不住。
“王爷让属下来传句话。”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没有起伏的调子。
“王爷说，药既苦口，便备些蜜饯。往后，让厨房每日都给锦墨院备着。”
说完，他便转身，身形一闪，融入了院外的暮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屋子里，一片安静。
青黛愣愣地看着门口，半晌才反应过来。
“小姐，王爷他……这是在关心您？”
顾清辞没有回答。
她低头，看着茶杯里自己模糊的倒影。
萧延。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以婚为契，王爷请自重》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XZC2/)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