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带着一丝黏腻的暑气,吹不散“云记超市”里弥漫的懒散。蒋云瘫在收银台后的塑料椅上,手机屏幕的光映得他眼皮半耷拉,像条快要渴死的鱼。旁边的陈旭,外号陈九日,正埋头在游戏里激战,手指翻飞,嘴里念念有词,唾沫星子几乎要穿透屏幕。
“我说蒋老板,你这超市迟早倒闭,一天进来不超十个客,蚊子来了都得含着眼泪捐两升血再走。”陈九日头也不抬地吐槽。
蒋云有气无力地踹了一脚他的凳子腿:“滚蛋,我这是可持续发展,细水长流。再说,我这清闲,不正好衬托您这IT精英的日理万机么?”
“屁的精英,老子是码农,还是快要旱死的那种……”
话音未落,一阵极具穿透力、自带破锣音响效果的手机铃声猛地炸响——《好运来》,声音高亢得能震碎玻璃。蒋云一个激灵,看清来电显示——【胖子】。
“喂?胖爷,您老不在殡仪馆享受VIP单间,骚扰我这平头百姓干嘛?”蒋云接通电话,习惯性开嘲。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胖子往日那没心没肺的咋呼声,而是一种带着哭腔、牙齿还在打架的颤音:“云…云哥…救命…救命啊!”
蒋云瞬间坐首了,和陈九日对视一眼,两人都收起了玩笑神色。“怎么回事?慢慢说,撞鬼了?”
“差…差不多!”胖子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我刚才…去上厕所,就…就看到走廊那长椅上,坐着一个穿蓝布褂子的老太太…她…她对着我笑!褶子都笑开了!我…我膀胱一紧,尿意都没了!再一眨眼,人…人没了!”
蒋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大哥,殡仪馆哎,有个把老太太不是很正常?说不定是哪个家属心情好,缅怀先人的时候笑了一下,你至于吗?”
“不是!云哥!那老太太…是…是我下午刚推进冰柜的那个!”胖子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编号我都记得!她…她脚上还穿着那双特色的绣花鞋!”
这下,蒋云也感觉后颈窝有点凉飕飕的了。他清了清嗓子:“行了行了,瞧你那点出息。我和九日马上过来,给你壮胆。等着。”
挂了电话,陈九日己经拎起了他那鼓鼓囊囊的电脑包,一脸“科学照耀大地”的傲然:“瞧胖子那怂样,肯定是工作压力大产生幻觉了。我估计就是光影折射,加上他自个儿心理暗示。走吧,哥们儿去给他进行一下心理疏导,顺便用唯物主义铁拳粉碎一切牛鬼蛇神!”
蒋云从货架上顺手抄起两包最辣的辣条,又拿了几个卤蛋和几瓶啤酒,想了想,还是把墙角那根用来吓唬野狗的旧甩棍别在了后腰。“走吧,给咱们的五星级守夜人送温暖去。”
两人骑着小电驴,穿行在己经冷清下来的街道上,夜风一吹,刚才在超市里的那点暖意瞬间荡然无存。越靠近市郊的殡仪馆,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安静凝重了几分,路灯的光晕都带着点惨淡的味道。
殡仪馆那栋有些年头的苏式建筑在黑夜里轮廓森然,只有门口保安室和值班室还亮着灯,像黑暗中一双疲惫的眼睛。胖子早己等在铁门口,圆滚滚的身躯套在略显宽大的工作服里,看见他们就像看见了失散多年的亲爹妈,几乎是扑过来的。
“亲人啊!你们可算来了!”胖子一把抓住蒋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松手松手,肉都快被你掐下来了。”蒋云嫌弃地掰开他的爪子,把零食塞他怀里,“喏,你的精神食粮。”
陈九日则己经开始他的专业分析:“根据弗洛伊德学说,你这是典型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对,是有所见。你潜意识里对这份新工作心存恐惧,所以将内心的焦虑投射到了外部环境,形成了视错觉…”
“我错觉个屁!”胖子急赤白脸地打断他,“我真看见了!千真万确!那笑容,慈祥得让人毛骨悚然!”
三人吵吵嚷嚷地往值班室走,迎面撞见正打着手电筒巡逻的李大爷。李大爷六七十岁年纪,精瘦,眼神矍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保安制服。
“小李,又咋呼啥呢?”李大爷皱着眉,手电光在三人脸上扫过。
胖子如同找到了组织,赶紧把刚才的遭遇添油加醋又说了一遍。
李大爷听完,花白的眉毛拧成了疙瘩,嘴里嘀咕着:“子时不见客,见客必有祸…蓝布褂子,绣花鞋…”他沉吟片刻,从口袋里摸索出三张折成三角形的、有些磨损的黄符,塞到三人手里,“拿着,贴身放好。没事别在走廊瞎晃悠,尤其是你,小李,守你的本分,别东张西望。”
胖子如获至宝,赶紧把符塞进贴身口袋。陈九日拿着符箓,一脸的不以为然,低声对蒋云说:“看吧,典型的安慰剂效应,心理作用。”
蒋云没说话,把符揣进了裤兜。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黄符入手,似乎有微微的暖意。
值班室不大,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旧书本的沉闷气味。胖子有了人壮胆,情绪稳定了不少,开始拆辣条,嘴里还絮叨着他今天的工作见闻,比如怎么把一位体重惊人的逝者搬上推车,累得他差点当场去世。
“我说胖爷,您这工作,减肥效果肯定杠杠的。”蒋云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
“那是!等哥们儿干满三个月,保证瘦成一道闪电…”胖子话没说完,值班室的灯,猛地闪烁了两下!
不是那种电压不稳的轻微闪烁,而是剧烈地、明明灭灭了好几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操控开关。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胖子咀嚼辣条的声音僵住。陈九日也闭上了嘴,警惕地看着天花板。
“可…可能是线路老化…”胖子试图解释,声音却出卖了他。
就在这时,走廊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嗒…嗒…嗒…”
声音很慢,带着一种湿漉漉的粘滞感,不像是皮鞋,也不像是布鞋,倒像是…光脚踩在潮湿的水磨石地面上。
陈九日立刻跳起来,凑到门上的猫眼往外看。走廊灯光昏暗,空无一人。但脚步声,还在持续,越来越近,仿佛就在门外。
“谁…谁啊?”胖子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脚步声,戛然而止。就停在值班室门口。
空气凝固了。连陈九日都屏住了呼吸,手下意识地摸向了电脑包里那个他自称能发射“高频驱鬼波”的改装手电。
蒋云也感觉心脏跳得快了些,他慢慢站起身,手摸到了后腰的甩棍。
几秒钟的死寂,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门外传来一个年轻女声,平静无波:“王易?还没睡吗?我过来看看明天要用的化妆箱。”
是英子姐的声音。
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胖子更是差点软在椅子上,赶紧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化妆师英子,她穿着淡蓝色的工作服,手里拎着一个小箱子,脸色有些疲惫,但很平静。
“英子姐,你吓死我们了!”胖子拍着胸口,“你这走路怎么没声啊…”
英子淡淡笑了笑:“地上刚拖过,有点滑。你们几个精神头挺足啊,大半夜的还这么热闹。”她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尤其在蒋云脸上停顿了半秒,才点点头,“没事就好,早点休息,别影响工作。”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脚步声依旧很轻,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虚惊一场。
陈九日立刻恢复了活力:“看看!我说什么来着!都是自己吓自己!哪来的鬼,只有爱岗敬业的好同志!”
胖子也讪讪地笑了,挠着头:“妈的,自己吓自己,自己吓自己…”
然而,蒋云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清楚地记得,刚才英子姐的目光扫过他时,他兜里的那张黄符,似乎极其短暂地、轻微地烫了一下。
是错觉吗?
经过这番折腾,胖子的胆子似乎真的大了不少,也可能是辣条和啤酒下了肚,阳气足了。他拍着胸脯表示自己没问题了,催着蒋云和陈九日回去。
两人看他确实稳定下来,也不再久留。离开值班室,穿过安静的走廊,走向殡仪馆大门。夜更深了,风也更凉了。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大门,踏上外面马路的时候,蒋云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栋沉浸在黑暗中的主楼。
他的目光掠过一排排漆黑的窗户,最终,定格在三楼最右边的那扇窗户上。
那里,仿佛有一个模糊的、穿着蓝布褂子的身影,静静地立在窗后。
似乎…还在对着他笑。
蒋云猛地眨了眨眼,再看去,那里只有一片深沉的黑暗,什么也没有。
“看啥呢?走啊!”陈九日在前面催促。
“没什么。”蒋云转回头,压下心头那一丝莫名的异样,快步跟了上去。
或许,真是错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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