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的独立化妆间里，空气冰冷得像凝固的铁。
那场耗尽心神的表演结束后，肾上腺素如潮水般退去，留给陆知遥的，是前所未有的虚弱与空茫。
这不是表演后的疲惫，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剥离感。仿佛身体里某个重要的部分，随着刚才那场歇斯底里的爆发，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地剜掉了。
她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妆容因为汗水和泪水有些斑驳，脸色苍白得像纸，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她自己都读不懂的惊恐和陌生。
这是谁？
刚才那个在镜头前丑陋、扭曲、释放着无尽恶意的女人，是自己吗？
胜利的喜悦没有一丝一毫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掏空的、灵魂失重的巨大恐慌。
“砰！”
化妆间的门被猛地推开，打破了这死寂。
导演张承安几乎是冲了进来，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狂喜，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知遥！我的天！你简首是个天才！”
他冲到陆知遥面前，双手重重地按在她的肩膀上，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不是在演，你就是她！你就是那个在深海里挣扎、被绝望吞噬的灵魂！知遥，我们找到了电影的心脏！”
张承安的声音在小小的化妆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艺术家的激情与赞叹。
“这会是你的新生！我保证，这部电影之后，整个华语影坛都会重新认识你！”
“新生”……
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陆知遥的耳膜。
她看着张承安狂热的脸，听着他描绘的光明未来，却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那不是新生，那是死亡。她身体里某个叫“陆知遥”的东西，刚刚好像死掉了一部分。
张承安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兴奋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流程单，拍在化妆台上。
“好好休息一下，补个妆。一个小时后，我们在发布厅开个简短的媒体见面会，正式宣布女主角的人选。这是属于你的时刻！”
说完，他像一阵风似的，又冲了出去，大概是去和其他人分享这份喜悦了。
化妆间重归寂静。
陆知遥的目光，从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上，缓缓移到了那张写着“《深海回响》媒体见面会”的流程单上。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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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戛纳，马丁内斯酒店顶层套房。
奢华的水晶杯被砸碎在地毯上，昂贵的酒液浸湿了手工编织的羊毛，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狂怒。
秦非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蔚蓝的海岸线，脸色却比深海还要阴沉。
助理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手里的平板电脑屏幕亮着，上面却几乎是一片空白。
“秦总……查不到。”助理的声音干涩而紧张，“这个‘沈司南’，就像一个幽灵。没有任何身份记录，没有教育背景，没有出入境信息，甚至连最基础的社交账号都没有。我们动用了所有关系，得到的结果都是……查无此人。”
一片死寂。
秦非没有回头，只是缓缓端起另一只完好的酒杯，轻轻摇晃着里面的红色液体。
许久，他忽然低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让助理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一个连名字都搜不到的幽灵……更有趣了，不是吗？”
秦非转过头，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愤怒，而是一种被激起了狩猎欲的残忍与兴奋。
失败，对他而言只是开胃菜。这种来自暗处的、完全无法掌控的挑衅，才真正点燃了他的征服欲。
他要的，不只是赢回来，而是要将这个藏在阴影里的对手，连同他扶持起来的一切，都碾成齑粉。
“通知王导，我们的《恶鬼画皮》，让他提前给所有媒体喂料。”秦非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今年戛纳真正的重头戏是什么。”
“还有，”他顿了顿，目光阴鸷，“不惜一切代价，继续挖。就算把整个戛纳翻过来，也要把这个叫沈司南的幽灵给我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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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三层小旅馆房间内。
沈司南的目光从笔记本电脑的监控画面上移开，落在了眼前只有他能看见的虚空罗盘上。
罗盘中央，那个代表着【虚荣海妖】的华丽轮廓，此刻正中央的位置，悄然出现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痕。
一丝丝黑红色的数据流，如同稀薄的烟雾，正从裂缝中缓缓逸散出来。它们被系统标记为——【恶业余烬】。
沈司南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看一份再正常不过的病理报告。
第一刀，成功了。
他撕开了陆知遥用“虚荣”和“伪装”编织出的厚厚表皮，让她最原始的、被压抑的痛苦与丑陋暴露了出来。也正是这份真实的“恶”，才赋予了那场表演击穿人心的力量。
但，这还远远不够。
“虚荣海妖”这种寄生体，根植于宿主的精神深处。单纯的切割，只会让它在愈合后长出更坚硬的壳。就像割韭菜，根还在，春风吹又生。
唯一的办法，是让宿主自己，产生对抗它的“抗体”。
而这些【恶业余烬】，就是制造抗体的关键原材料。它们是“虚荣”的内核，是那些被陆知遥拼命掩盖的自卑、嫉妒、不甘……是她所有痛苦的根源。
她现在因为无意识地接触到这些“真实”，而感到空虚和恐惧。
那么，下一步，就是让她主动地、清醒地去拥抱这些“真实”。
沈司南的眼神冷酷如冰，像一个即将进行下一轮关键手术的外科医生。
他拿起了那部廉价的手机，找到了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拨了出去。
手术的第二步，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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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铃声，将陆知遥从混沌的思绪中惊醒。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未知号码”，心脏猛地一缩。
是那个魔鬼。
她的大脑在尖叫着让她挂断，让她逃跑。但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手指颤抖着，划开了接听键。
或许，在她内心最深处，她正渴望着这个魔鬼给她一个解释，或者……一个答案。
“是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冰冷，不带任何情绪，像机器发出的指令。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陆知遥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我感觉……我感觉身体被掏空了，我……我不认识我自己了……”
她语无伦次地倾诉着自己的恐惧，希望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安慰。
然而，沈司南完全无视了她的脆弱。
“恭喜你切开了自己的皮肤。”
他的声音平静地传来，却让陆知遥如坠冰窟。
“现在，去告诉全世界你流血的样子。这是治疗的第二步：主动感染。”
陆知遥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
“去参加剧组的媒体见面会。”沈司南的语气不容置疑，像在下达一道军令，“当着所有记者的面，不要谈论任何表演技巧。告诉他们，刚才那场试镜，不是演技，那就是你。”
“告诉他们，你内心最真实的丑陋和痛苦，是什么样子。”
“向他们，展示你的伤口。”
轰！
陆知遥的脑子像是被炸开了一样，她握着电话，浑身冰冷。
“不……不行！”她失声尖叫，“他们会觉得我是个疯子！是个怪物！我会被毁掉的！我的演艺生涯会彻底完蛋！”
这简首是疯了！哪个演员会承认自己的表演源于内心的阴暗和丑陋？这是自杀！
电话那头，沈司南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极度危险的漠然。
“一个外科医生，不会在开刀前询问病人，手术刀划破皮肤会不会痛。”
“这是命令。”
“嘟——嘟——嘟——”
电话脆地挂断，冰冷的忙音像一把锤子，敲碎了陆知遥最后一丝幻想。
她无力地垂下手，手机从掌心滑落，掉在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
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神涣散的自己。
冰冷的镜前灯照亮了她颤抖的嘴唇，也照亮了她面前那张写着“媒体见面会”的流程单。
服从那个魔鬼般医生的指令，走向一场注定身败名裂的公开处刑？
还是逃回自己那个虽然痛苦、但至少安全的壳里，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她缓缓地站起身，僵硬的身体仿佛生了锈的机器。
她没有看镜子，也没有看那张流程单。
她只是迈开脚步，走到了化妆间的门前，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
“咔哒。”
门被打开了，门外的光线涌了进来。
她深吸一口气，一步，踏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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