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凤最后的意识，停留在二零二零年寒冬，养老院窗户外那根孤零零的枯树枝上。
她以为那就是终点了。
寒冷，孤独，被子带着一股霉味儿。耳边仿佛还是儿子王大刚和他媳妇儿不耐烦的抱怨：“妈，你就不能少喝点水，省得老是上厕所！”
为了这个儿子，她掏心掏肺，甚至不惜逼死了自己的女儿小花，就为给他凑够买工作的彩礼钱。可结果呢？女儿年纪轻轻就没了，儿子成了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她自己落了个潦倒而终，死不瞑目。
悔啊！恨啊！
那股子滔天的怨气堵在胸口，让她死了都闭不上眼！
没想到，再一睁眼——
斑驳的土墙，昏黄闪烁的钨丝灯泡，鼻尖是劣质烟草和饭菜混合的味儿。耳边是儿子王大刚那熟悉又刺耳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理首气壮：
“妈，张屠夫家愿意出三百块彩礼呢！顶我三个月工资了！小花嫁过去，顿顿有肉吃，立马就能给我凑够买工作的钱，这好事儿您还犹豫啥？”
刘金凤猛地一个激灵，浑浊的老眼瞬间清明。
她看见了，儿子王大刚那张年轻却己初显贪婪的脸。也看见了，旁边凳子上，低着头，瘦弱肩膀不停发抖的女儿王小花。
是今天！
就是一九八五年秋天，农历九月初八，晚饭桌上！
她就是在今天，点了头，亲手把女儿推进了张屠夫那个火坑！那姓张的嗜酒如命，喝了酒就打老婆，前头一个老婆就是被他打得受不了，跳了河！
小花嫁过去不到两年，也……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紧接着是灵魂被撕扯又重组的剧痛！五十年的悔恨，加上死后飘荡那几年看尽的沧桑，像潮水一样冲进她五十五岁的脑袋里！
“妈？您咋了？说话呀！”王大刚见他妈只瞪着眼不说话，有点着急，“张屠夫那边还等着信儿呢！”
旁边那涂着红嘴唇的媒婆也赶紧帮腔：“就是啊金凤嫂子，张家条件多好，小花过去是享福的！三百块啊，多少人想攀还攀不上呢！”
“享福？”刘金凤喃喃一句，声音沙哑。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像两把冰冷的刀子，刮在媒婆脸上：“享福？享他张屠夫喝醉了酒，用杀猪刀追着满院子跑的福？还是享他前头那个老婆，大冬天跳进冰窟窿里的福？”
媒婆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王大刚也愣住了，他妈今天咋回事？说话这么呛人？
刘金凤没理他们，她撑着老旧的八仙桌站起身，可能是刚重生回来，身体和灵魂还没完全契合，晃了一下。
一首低着头的王小花下意识伸手想扶，却被刘金凤反手一把紧紧攥住了手腕。
那手，冰凉，还在发抖。
刘金凤心里一痛，上辈子她怎么就没发现女儿怕成这样？她用力握紧，把那点暖意和力气传过去，然后盯着儿子，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安静的屋里：
“三百块？我刘金凤的闺女，就值三百块？”
王大刚被他妈眼里的寒光慑住了，支支吾吾：“妈，不、不是这意思……”
“那你啥意思？”刘金凤声音猛地拔高，带着积攒了两辈子的怒火，“卖你妹，换你的前程？王大刚，你挺大个小伙子，脸呢？让狗叼去了？想要工作，自己个儿凭本事去挣！挣不来，你就窝囊着！想拿你妹的命去填，门都没有！”
这话太重了！像一巴掌扇在王大刚脸上，他年轻气盛，顿时涨红了脸：“妈！你咋说话这么难听！我、我这不是为了这个家吗！”
“呸！”刘金凤一口啐在地上，动作干脆利落，“少给老娘脸上贴金！为了这个家？你是为了你自己那点懒筋！从今天起，你妹，归我管。想要钱，自己挣。这个家，以后——我刘金凤说了算！”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媒婆吓得大气不敢出。
王小花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母亲近在咫尺的侧脸，感觉手腕被攥得生疼，可那股力量，却奇异地让她发冷的心口，渗进了一丝暖意。
妈……今天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刘金凤目光扫过目瞪口呆的儿子和媒婆，心里冷笑：上辈子糊涂了一世，这辈子，老天爷让她回来了！
她拉着小花，转身就往里屋走，留下一个斩钉截背影。
“刚子，去，把碗刷了。”
王大刚傻在原地，刷碗？他长这么大，就没碰过锅碗瓢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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