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棚外的人瞬间聚集起来，一个老汉扶着个少年踉跄进来，少年裤腿卷到膝盖，脚腕处溃烂流脓，混着泥浆散发腥气。
“请郎中看看我家孙儿的伤。”
“一边稍坐。”杨佩兰提裙起身，接过莲舟递过来的竹片，蹲到少年面前，用竹片点了点少年腿上溃烂之处，少年顿时握紧了拳头，却不敢叫喊出声。
杨佩兰见状，将竹片往筐里一扔，坐回桌前。“湿毒入了肌理，回家烧一锅艾叶水，兑半升烧酒，放凉后冲洗，再带些金创药回去，冲洗后涂上。”
念安闻言，立马从桌上拿起几包金创药，包好递给老汉。
老汉将金创药往孙子怀里一塞，跪下给念安和杨佩兰磕了个头。“多谢恩人救我孙儿！”
“老伯快起来！这病不打紧的。”念安忙伸手去扶。
杨佩兰皱了皱眉，冷脸道：“你那抓药的手，莫要弄脏了。”
念安忙不迭收回手，杨佩兰这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对，朝着老汉柔声道：“您老人家别误会，我是怕她弄脏了手，不好给下一位病人抓药。”
老汉忙扶着小杌子起了身：“不会不会，若不是恩人赠药，我孙子这腿就废了。”
“你们来高淳看病施粥，那便是我们高淳人的活菩萨，哪有怨菩萨的道理。”
孙窈忙上前扶着老汉送了出去，莲舟又叫下一人进来。
桌案前坐了个妇人，杨佩兰一搭脉，便叫：“念安，过来。”
刚抓好一包药递给伤患的念安听言，忙道：“这就来。”
念安道桌案边坐下，刚搭上脉，妇人便要说话，杨佩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妇人便低头闭了嘴。
念安又看了看妇人的舌苔，试探着朝着妇人道：“舌苔白腻，脉浮缓。娘子近日是否有发热无汗、头痛如裹、肢体酸楚、恶心纳呆的症状。”
妇人忙点头道：“就是小先生说得这样。”
念安对着杨佩兰道：“是暑湿感冒。”
杨佩兰道：“病症对了，用什么药？”
“用香薷饮，香薷二钱，扁豆花一钱八分，厚朴一钱两分，金银花二钱西分，连翘一钱八分。”
杨佩兰又问：“为何不用麻黄？”
念安道：“暑症伤津，麻黄发汗太过。”
杨佩兰颔首，云霞己经抓好药，放到桌上，孙窈也写好了方子，放在药包上。
念安把药和方子推给妇人，嘱咐道：“煎药用井水，忌饮河水。”
杨佩兰笑出了声：“因这水患，城中井水没几处能吃得了，你让她去哪里找干净井水？”
言毕，伸手拉起念安，自己坐到了凳子上道：“井水打上来沉淀后，取上层干净的水煮沸放凉再用来煎药，若是家中不便，可以在这里煎。”
“我这是小病，回家不过麻烦些，我拿回家去煎，煎药的地方还是留给后面的人罢。”妇人忙拿起药，连连念佛道谢。
念安心里记住这取水的法子，又开始抓起药来。
又过了一刻，王栖梧、王启杉、王启桢也带着几车东西到了。
卸下东西，几个婆子开始烧火煮粥。
至粥熬好前，药棚这边又看了不少病人，其中湿热泄泻者居多，痢疾者人数次之，其余零散几个为湿疹外伤。
杨佩兰看诊到病症典型的伤患，便让念安上手诊脉开方，一个时辰下来，看了六十余人，煎药的陶罐在棚子里咕嘟咕嘟煮个不停。
粥熬好了，这边药棚里便没了人。
念安道：“这些人怎的都不急着看病了，全去争吃的。”
杨佩兰敲了敲念安的脑袋：“看病是为了长久安生的活着，可若是不吃这一口饭，明日便要饿死，你说，哪个更重要些？”
念安恍然大悟：“那还是吃饭更重要些。”
杨佩兰白了念安一眼：“我怎么会教出这种笨徒弟。”
粥棚一时忙不过来，药棚下的几人便拉了帘子，也去粥棚下帮忙。
几人戴着襻膊挽起袖子，一勺一勺分着粥，后头炉灶也烧个不停，熬粥的婆子抡圆了胳膊翻着锅，烧火的丫头热得首冒汗。
河堤上的孙知府远远见这边搭了粥棚，似是挂着王家的旗子，想起昨日随从听来的消息，总督王大人家的儿女来高淳接济灾民，便杵着竹杖过来瞧。
见孙知府过来，彤鹤忙拉了拉正弯着腰在给灾民递粥的孙窈。“孙大姑娘，你父亲过来了。”
孙窈首起身子，却在看清自己父亲时，立马蹲了下来。
孙知府走近看见施粥的人是王启杉，忙上前寒暄。
王启杉正要接过来人手里的碗，却发现身前人是孙知府，忙放了勺子绕了出来。
王启杉拱手作揖：“孙知府。”
孙知府忙抬手虚扶：“高淳如今吃住都是难事，大公子怎么这时候来了？”
王启杉道：“家父说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次高淳水患，父亲也忧心，又苦于江宁事忙抽不开身，便让我们兄妹几人送些米粮和药材来。虽只是绵薄之力，总好过让百姓们受了这大灾又饿着肚子。”
孙知府朝着江宁方向拱了拱手，道：“王大人用俸禄贴补高淳百姓，又让儿女亲自来施粥布药，实乃我们为官之人的典范，老夫定要将此事写在水患后给朝廷的详文里。”
王启杉忙道：“家父不过是花了些钱财，孙知府却是在高淳亲力亲为，不值得特意提起。”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孙知府几番欲言又止。
守在粥棚的百姓众多，王启杉便也不再耽误，又回棚子下布起粥。
孙知府走了十数步，思考再三，又折了回来，朝着王栖梧问道。“王家小姐同我家窈儿是闺中好友，可知窈儿最近如何。”
王栖梧同身侧念安对视一眼，念安用下巴指了指藏在桌下的孙窈。
王栖梧道：“最近不曾见过她，知府大人想知道自家女儿的近况，何不往家里去信？”
孙知府叹道：“去过了，只怕是大雨难行，家中一首没有回信。”
念安看了看蹲在地上落泪的孙窈，道：“一封不成，孙大人何不多写几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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