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西，毓秀斋。
莫舜华坐着，抿了口茶，气定神闲道：“今日习女子行走坐卧之礼。”
念安和王栖梧对视一眼，松了口气，还好是礼仪，要是学针线，下了学还得把莫姑姑课上没绣完的绣品绣好。今晚可以早些休息了，想到这，两个小姑娘都笑了起来。
莫姑姑皱眉：“在府里就罢了，若是在外头，小姐可不能把心思写在脸上。”
王栖梧不解：“喜怒不形于色，那可是圣人，我又如何能做到？”
莫姑姑轻笑摇头：“不仅是外在之形，而是在于内心，先平静自己的内心，内外兼修。”
言罢，莫姑姑起身，开始示范行走的礼仪，步履轻盈，姿态优雅。
两人心里信服，凝神细观又各自模仿，莫姑姑手持戒尺，神色肃穆在两个小姑娘身边踱步，看见姿势不对了，便拿戒尺轻轻敲敲。
“行莫回头，语莫露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
“小姐行走时，需步履轻盈，不可过重；坐时，则需腰身挺首，双手叠放膝上，不可东张西望。”
转眼快到申时末，莫姑姑见二人都有些疲惫了，就先停了教学。
“如今府里各项章程都定了，等过完端午，各家小姐定是会递帖子来邀着去什么赏花宴、品茶宴。虽说在这江南，也没几家能越过咱们家去，但小姐去诗会茶会，别人看到的，可不只是小姐个人，而是我们府上众人的脸面。”
莫姑姑语重心长，王栖梧也明白过来。
这府里，从来就不是只有父亲一人撑起来的。自己虽是女儿家，常年生活在内宅，可但凡出去了，闯了祸，失了礼，丢的是总督府的脸。别人怎么看自己，就是怎么看总督府。
二人辞去，王栖梧心事重重，只想带着彤鹤尽快回房，便跟念安说道：“阿念，我想先回去了，你若是无事，就自己逛逛，晚饭我让锦儿来叫你。”
念安看出王栖梧是想自己独自待一会儿，捏捏王栖梧的手，道：“正好呢，我也想在园子里逛一会儿。阿七你先回去，我走得不远，若是有事，让锦儿来找我，我马上就去找我们大小姐。”
王栖梧面色稍缓，带着彤鹤回了栖霞院。
念安独自一人在园子里走着，想起一件事情，折身回了毓秀斋。
“杨夫子，杨夫子可在，我是念安。”念安在毓秀斋的窗下轻声喊着。
杨佩兰把窗户支起来，看见一个鹅黄色的小身影站在窗下朝她笑着。杨佩兰心里一阵恍惚，又马上定下心来，放下了手里的医书，刻意板了脸问道：“上完课你不陪着小姐回栖霞院，来这里作甚？”
念安被杨夫子突如其来的冷脸吓到，不知所措。
“进来说话。”
念安小步小步地挪进了杨夫子的房里。
杨夫子挑眉：“莫姑姑就是教你们这样走路的？”
“不，不是，莫姑姑教得很好，是我看夫子呆住了，没回过神来。”念安小声回话。
杨夫子神色淡然到榻上坐定，倚着下巴对念安问：“找我何事？”
“对，对，是有事，我捡了夫子的东西，特意来送。”念安从怀里拿出一个水绿色的荷包递给杨佩兰。
杨佩兰单手接过荷包，也没看一眼，随手放到案上。
“怎么确定这就是我的？”
“我闻到里面有苍术和白芷的香气，这味道，府里只有夫子身上有。”念安说话越来越小声。
杨佩兰此时朝着念安倾身，问了一句：“你怕我？”
念安像拨浪鼓一样摇着头：“不怕，只是平日里夫子教课严谨，现不在课堂，不知怎么面对夫子。”
杨佩兰面色终于和缓起来，让念安到榻上一起坐着。又拿过荷包轻轻嗅了两下，弯起嘴角，也不看念安，说道：“这两种香料我配的分量极少，你是如何能闻出来的？”
念安吃了口茶，认真回话：“我娘，是制香师，她配香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帮她在一个个小格子里找香料，苍术和白芷，在客栈里常用。”
杨佩兰神色微动，又叹了口气，问：“你算是有天资，可想习医？”
念安看着杨夫子，睁大眼睛道：“我只是能辨识一些香料罢了，这也算天资？”
杨佩兰看着念安不停提问，又摆起了上课时的认真：“制香配药，其理相通。”
“季节更替、节气流转。春宜芬芳，夏宜清凉，秋宜浓郁，冬宜温润。医者配药亦然，依西时之气候、人之变化，来调整药方。”
又看了看念安，接着说：“你若是能继承你娘一二，她应当也会开心。”
念安被杨夫子这一句话打动，看向杨夫子，坚定说：“夫子，我要学。”
杨佩兰在念安看不见的一边嘴角，却又摆出一脸严肃的表情，起身在书架上挑挑拣拣，拿了本《医经小学》扔给念安。
“先看这个罢。”
念安不解：“夫子，我…就这么学？”
杨佩兰又回坐到榻上，拿起自己的医书，也不看念安一眼，淡淡说：“其他的，我会与夫人商量，若是夫人问起你什么，你回答愿意便是。”
又摆了摆手。“去吧，没事别来找我。”
念安出了毓秀斋，把书揣进怀里，心想杨夫子这人，时冷时热，好生古怪。边想着，就走到了金鱼池，顺势蹲在池边看鱼。
“姑娘在这呢，我回栖霞院就遇见锦儿，说小姐让她来找你回去用晚饭。”身后响起云霞的声音，念安忙朝后面看去。
念安笑着朝云霞伸出手，借力站起。“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让你今日好好歇息吗？”
念安刚起身，一阵头晕便要向池子里倒去。
云霞手忙脚乱扶住念安，嗔怪着说：“半天我就歇息够了，想着姑娘下了学，还能来接姑娘，眼见还早，便由着团儿拉我做针线。收拾好我就往栖霞院来了，却被人告知，姑娘你还没回去！”
云霞又蹲下给念安拍干净裙角的尘土。“姑娘可让我好找，一个人在园子里乱跑，若是掉进池里，谁来救你，若是蛇虫鼠蚁咬了，又该怎么办！”
念安看着云霞碎碎叨叨地说着，还摆着一张生气的脸，不禁笑出了声。
“好姐姐，我又不是一个人出了府、被人卖了，何至于这样生气。”
云霞佯装还在生气。“姑娘你再取笑我，我就回了夫人，明日里，伺候夫人去！”
念安拉着云霞晃了晃。“好姐姐，我再也不一个人乱跑了。我饿了，我们回去用晚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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