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依琴闻言亦展颜浅笑：“多亏了你表姊妹二人照拂开解，还有杨姑姑配的灵药。若非如此，只怕是要误了这除夕的喜庆了。”
一路将念安送至谢府门外，谢依琴在阶前止步。念安见她眉宇舒展，眸中沉郁尽散，便知这位谢大姑娘身里身外的伤痕，终究是平复了。
回府路上，念安绕道去了趟月满楼，提走了几只油亮的挂炉鸭子。
明日便是除夕，总督府上下早己是张灯结彩，只余各门春联未贴，留待明日拜过祖宗后方能开笔。各处仆妇穿梭忙碌，洒扫庭除，廊下新糊的明瓦窗纱透着亮光。
厨房院子上空蒸腾着白雾，空气里浮动着炸果子芝麻油的焦香、新蒸枣糕的甜糯气息，以及大锅慢炖的浓郁荤香。
念安抬步进了热气腾腾的院子，只见洪旺腰间系着围裙，两只袖子高高挽到肘上，大喇喇歪在一张摇椅里，半眯着眼，手指间悠闲地盘着两个油亮的核桃，椅脚随着晃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洪伯伯？”
洪旺正借着墙内灶火的暖意假寐，忽被念安惊醒，忙首起身。
“哎呀！小念安，你怎么来了？”
“去谢府赏画回来，正好来看看洪伯伯这监工当得如何。”
圆润的福安正在院中吃着小禾刚炸好的果子，见念安来了，忙搬来一把竹椅子，稳稳放在洪旺摇椅旁，殷勤道：“表姑娘，您请坐。”
待念安坐下，福安才恭敬笑问：“表姑娘今日怎得有暇到这油烟气重的地方来？”
念安只含笑未答，反而打趣他：“福安小哥今日不该同冯大管家在前院支应张罗么？怎么倒有空溜到厨房？”
福安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冯管家吩咐，让我来厨房问问还缺些什么东西，好列单子出去采买。这寻嘴儿的巧宗，小的可得抢在头里！哪能让别人占了便宜？”
“这话说的，也只有你把这跑腿的活计当巧宗了。”念安不由莞尔。
“可点清楚了？单子呢？”
福安咧嘴一笑，一张圆脸更喜庆了。“库房还有几个坛子没点清呢，厨娘们还在里间核对着，小的这就过去瞧瞧。”
说完，匆匆对着念安一欠身，一溜烟跑了，顺手又从旁边簸箕里抄了两个刚出锅的麻叶，烫得左手倒右手。
“嘿！这小子！”洪旺佯怒，手中核桃作势要砸过去，但福安早己没了影，连衣角都没蹭着。
念安笑道：“洪伯伯在这躲清闲，倒让小禾在里头独当一面做将军，你就真放心她掌勺这么大一摊子事？”
洪旺摆摆手：“放心！一万个放心！那丫头刀工比我还利落，火候也拿捏得准，早就是能顶门立户的了！我好容易教出这么个徒弟，还不兴趁这大年前歇歇脚，享享徒弟伺候的福？”
“再说了。”洪旺指指厨房窗户。
“你当我在这歇着干嘛？闻着味呢。”
说完，又使劲嗅了嗅，忽然笑道：“小念安又带鸭子来啦？”
“真真是瞒不过你！”念安无奈抚额，朝外一示意，侍立在旁的云霞便笑着出去，提了两只油纸包得严实的挂炉鸭子进来。
洪旺忙不迭起身接过鸭子，朝厨房门里高喊一嗓子：“小禾，出来吃鸭子咯。”
小禾手上炒勺不停，嘴里便应。“哎，这就来。”
有眼色的婆子送来一个炭炉，又搬来一张矮桌，奉上热腾腾的茶水和一碟新炸的花生。念安就坐在廊下捧着热茶，看他们忙碌。
小禾洗了手出来同念安见礼，脸上被灶火热得嫣红，洪旺麻利地撕下一只鸭腿递给她，福安也溜达回来，三人围在廊下便大快朵颐。
洪旺又撕开另一只，亲自端进厨房挨个分给忙活的厨娘帮工，小禾啃了两口鸭腿，惦记着锅里的菜，忙又奔了回去。
不一会儿，心宜来寻。
“姑娘，琦芳院和萃文院的鸭子都送去了。”
念安点点头，见洪旺和小禾都还在厨房里外忙得团团转，便放下茶盏，悄悄走了。
回到栖霞院，一路进了正房，王栖梧正在西洋镜前比着一件滚了风毛的橘红金丝褂子，李姨娘坐在一旁绣墩上，温言笑语夸着好看。
念安掀了帘子进屋，云岫忙过来给念安脱下披风兜帽，翠莺又倒来热茶，递给念安。
念安捧着热茶，先向李姨娘方向福了一福：“姨娘安好。”
王栖梧闻声回头招手：“阿念，快来看我这新褂子，衬不衬我？”
念安浅浅喝了口热茶，便放在一旁。“好看、好看，衣裳好看，人更好看，跟天仙下凡似得好看。”
又朝着李姨娘笑道：“这做工，绣房断是做不出来的，定是姨娘的手笔。”
李姨娘含笑起身拉过念安，温声道：“你来得正好。”
“前几日见你常穿那件湘色的褂子，虽素雅，年节下瞧着到底显得清冷了些。我便寻了块厚实些的织锦缎，给你做了件褂子，你快试试，看合不合身。”
李姨娘一边说着，一边将那褂子轻轻抖开。
“我也有？”念安又惊又喜，忙双手接过。
见那料子厚实挺括，光泽内敛，柑黄底色上织着繁复的暗纹，又绣上了许多蝴蝶、花卉，针脚细密匀停。领口袖口下摆处，一圈寸许宽的银鼠毛蓬松柔软，既华贵又保暖。针线更是精巧，几乎看不出絮棉的痕迹。
“姨娘费心了！这针线费工，还絮了这么厚的棉，您自己身子还需将养，怎好为我如此劳神？这叫念安如何当得起？”
“当得起，当得起。”李姨娘温婉一笑，伸手就去解念安现下穿的褂子。
“往年冬日身上总不大爽利，想给你们添件衣裳也是有心无力。今年托赖杨夫子针灸，身子松快了些，便能做几件做几件，见你们穿得好看，我心里高兴。”
“你快试试，若哪里不妥帖，趁着还没到初一，我立时就能给你改好。”
念安依言，换上了这厚实暖和的锦缎褂子。新衣上身，沉甸甸的暖意瞬间包裹全身，带来融融暖意。
王栖梧一把拉过念安，两人并肩站到那面西洋镜前。镜中映出两个身影，一个橘红滚玄狐毛，娇艳似火，一个柑黄镶银鼠毛，温雅如菊。
“瞧瞧！多好看！”王栖梧左看右看，喜不自胜。
李姨娘含笑走近，伸手替念安理了理领口的银鼠毛，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正合身呢，肩是肩，腰是腰的，不必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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