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白在他肩头重重一拍:“这么开心的日子,什么揍不揍!咱们把老九洞府翻翻,他定然藏了许多酒!今日不醉不归!”
上回他们这样聚在一块儿畅谈饮酒,好像是很久前的事了,令狐蓁蓁这半年酒量大增,半坛一醉方休喝下去面不改色,支颐撑在案上听他们海阔天空地聊。
没一会儿,已然八分醉的季远又一次凑过来一头撞她肩膀上:“小师姐就算没有龙群飞刃,还是我的小师姐。”
端木延抬脚便踹:“寡廉鲜耻!谁是你的小师姐!”
说罢他凑来撞在另一边肩膀:“不光是你的,也是我的小师姐。”
周璟笑得嘴里酒差点喷一地:“你们仔细让元曦听见……哎?狐狸醒了?!”
众修士赶紧回头,便见方才还缩成一团熟睡的魔气狐狸此时已坐直身体,幽绿的眼睛极嫌弃地望着令狐蓁蓁身边两尊活闹鬼,旋即轻巧蹦下软塌,优雅地朝令狐蓁蓁走去,往她肩上一坐,尾巴将靠在肩头的两颗脑袋重重甩开。
*
天色暗沉下来,窗外细雨变成了大雨,晚夏的风卷着雨滴打湿窗畔薄纱,令狐蓁蓁轻轻合拢木窗,替软塌上的元狐狸解下小披风。
修士们离开后,它又一次陷入沉睡,许是那颗续魂药的缘故,这两天它总在睡。
虽然千里迢迢赶回,又饮了不少酒,她却毫无困意,坐在榻边玩了会儿狐狸耳朵和尾巴,心里有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焦虑期盼,实实没法坐住,索性去院落里闲逛。
一时晃到修行静室前,令狐蓁蓁想起自己从没进过这里,当即推开门朝里张望。
静室并不大,窗下放了张软塌,靠墙有个不大不小的书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令狐蓁蓁随手抽了本书,上面是风雷术法的一些讲解,粗粗望去,书柜上都是与修行有关的书籍,最下一层却放了个厚厚的本子,翻开一看,里面墨迹淋漓,是秦元曦的字。
他显然对自己的修行极有规划,从很早便构思风雷术该如何演化,风雷飞剑怎样才是最完美的,以及杀招冷电怎样才能将杀伤力发挥到极致。
忽然有一页不再写满字,只笔致圆柔地写了一个“狐”字,又在下方画了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眼睛长长,尾巴也长长。
仿佛醍醐灌顶般,她一瞬间恍然大悟。
秦元曦从来都不是喜欢狐狸,是喜欢名字里带狐的姑娘。
耳朵莫名发起烫来,令狐蓁蓁继续往后翻,在他严谨而一丝不苟的修行计划里,时常可见小狐狸翻滚。终于有关于她的许多页,却又是密密麻麻有条不紊的修行步骤,从如何指导腾风,到如何指导五行术,再到雷火该如何修行,他都细细写了下来。
可惜造化弄人,等他们能够在一处时,她已经都会了。
令狐蓁蓁翻去最后一页,上面有一张小像,穿着简单襦裙的少女,蓬松的头发绾了个鬟髻,似是启唇欲言,又似微微含笑。
虽然画风并不华美,笔触却极温柔,恨不能将春风也揉进去,裁成她的模样。
画下写了四个字:莫不静好。
她忽觉自己似乎窥见了属于秦元曦的一些难以说出口的秘密,他曾经那些隐晦而徘徊的情绪,不能自抑的情意曲折缠绕。
原来那么早就已开始。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期盼的美好总是很短暂,他们只能在命运的陷阱间静静依偎片刻,可彼此支撑着,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雪亮的闪电落在夷光崖上两块引雷石上,轰鸣声不绝,令狐蓁蓁将本子小心放回原处,忽闻府门阵法处传来被关闭的动静,她急忙追出,却见元狐狸白瓷似的身体在雷雨夜中一闪而过。
“元狐狸?”
她唤了一声,却不见它回头,倾盆大雨中,这狐狸竟飞得极快,看方向是要往千重宫去。
那里是秦元曦烟消云散的地方。
令狐蓁蓁忽生一股不祥预感,腾风急追,只见它一倏忽便窜上千重宫顶,那里已是雷云密布,丝丝缠绕的电光鸣闪不休。
难道这次狐狸身体也要化作风雷魔气而去?
她风驰电掣般疾驰,急急落在千重宫顶大殿外,忽闻大脉主的声音响起:“蓁蓁?何事?”
令狐蓁蓁顾不得说话,一路冲进大殿,元狐狸瓷器般的身体正被雷云包裹,一点点散溢出风雷魔气。
大脉主惊道:“是想借雷云风势唤回当日散溢的魔气?!”
话音刚落,果然狂风便在大殿内呼啸而起,须臾间,巨大的雷云与风势纠缠一处,渐渐如旋涡般翻卷,中心处风雷魔气似一点浓墨在旋涡中晕染开,不过片刻,浓稠的风雷魔气便充斥整座大殿。
令狐蓁蓁忽觉灵犀一点,抬脚往旋涡中心行去,急急流窜旋转的风雷魔气像漾在水中带翠色的墨,又一丝丝一缕缕淡去。满殿磅礴的魔气再一次收拢,如同当日秦元曦的身体化作魔气而去,这次,雪白羽衣的身影凝聚而出,落在了她面前。
仿佛怕是幻影,她直直扑了上去,一把将他抱住。
熟悉的香气萦绕身周,是暖洋洋的,有心跳的。
令狐蓁蓁仰起头,望进久违的漆黑眼底,清透的光在极喜悦地攒动,额上一沉,是他俯首把额头抵上来,用力蹭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