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公主闰儿的手指紧紧攥着怀里的硬物。她猛地将其掏出——一枚边缘残缺、嵌着乌黑血痕的青玉腰牌。冰冷的触感刺入掌心,她死死盯着那几道狰狞的深痕,仿佛要将它们看穿。
“戬哥哥……”她低喃,声音沙哑,随即像被烫到般将腰牌塞回怀中。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快步走向妆台。
沉重的紫檀妆奁盖子被粗暴地掀开。她看也不看那些璀璨的珠翠,双手径首探入,抓起大把散碎银锞子和几片沉甸甸的金叶子,又胡乱拣了几件小巧的金玉首饰。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将这些价值不菲的物件一股脑塞进一个结实的蓝布包袱里。
指尖在妆奁底层摸索,触到一个扁圆的漆盒。她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几块温润的琥珀蜜蜡。她拈起一块,紧紧攥在手心片刻,感受着那残留的记忆温度,然后也仔细地包好,放入包袱深处。
她的目光扫过衣橱角落那件雪白的银狐裘。那是他猎得最丰美的银狐所制。她只顿了一瞬,便决绝地移开目光,从另一处取出一件深青色的宫人棉袍和两套素净中衣。她迅速换上棉袍,将华丽的宫装褪下。
“殿下?您这是……”贴身宫女小娥端着温水进来,看到闰儿这身打扮和摊开的包袱,惊得差点摔了铜盆。
闰儿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刻意压低:“小娥,别声张。去把我枕边那个青瓷小药瓶拿来。”
“殿下!您要去哪?这身打扮……”小娥放下铜盆,急步上前,声音带着哭腔,“要是让陛下和娘娘知道了……”
“拿来!”闰儿猛地转身,眼神凌厉,不容置疑。那眼神里燃烧的火焰让小娥瞬间噤声,只得颤抖着从枕畔摸出那个小小的青瓷瓶。
闰儿一把抓过药瓶,塞进包袱。“听着,”她按住小娥的肩膀,力道很大,“我走后,紧闭殿门,对外就说我哀思过甚,谁都不见。若有人硬闯……”她顿了顿,眼神扫过妆奁,“就说我歇下了,万不可让人知道我离开。”
“殿下!您不能走啊!外面危险!将军他……”小娥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正因为危险,我才必须走!”闰儿打断她,声音斩钉截铁,“戬哥哥的死,没那么简单。那腰牌上的伤……不是正面来的!我必须去江北城,弄清楚!”她背起包袱,那重量压在她单薄的肩上,却让她站得更首。
“可是江北城……”小娥还想说什么。
闰儿己不再理会,她走到窗边,侧耳倾听。巡夜侍卫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缓缓远去,消失在回廊尽头。
“吱呀——”
殿门被闰儿拉开一道缝隙,刺骨的寒气瞬间涌入。她侧身闪出,反手轻轻带上门,将小娥焦急而绝望的目光关在了门内。
宫苑死寂,唯有她脚下轻微的声响。深青色的棉袍几乎融入黎明前最浓的黑暗。她贴着冰冷的宫墙,在迷宫般的回廊暗影中疾行,目标是离她寝宫最近、守卫相对松懈的西角门。
“谁?站住!”一声低喝从拐角阴影处传来。一个值夜的老太监提着昏暗的风灯,佝偻着身子,浑浊的老眼警惕地打量着这个行色匆匆的“宫女”。
闰儿脚步猛地顿住,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微微低下头,将声音压得又低又急:“李公公?是我。贵妃娘娘夜里心口疼得厉害,喘不上气,传我即刻去太医院药库取安息香,急用!”
李公公提着灯凑近了些,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闰儿低垂的脸庞和她肩上那个显得过于沉重的包袱。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疑:“取香?这个时辰……还背着包袱?”他的目光在闰儿的宫人棉袍和包袱上来回扫视。
闰儿心头一紧,动作却更快。她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块沉甸甸的银锞子,不由分说地塞进李公公枯瘦冰凉的手里,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手一抖。
“李公公,”闰儿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惶急和一丝恳求,“娘娘疼得厉害,实在等不及了。这包袱里……是备着万一要用的东西。求您行个方便,莫要声张,惊扰了娘娘清静。”她微微抬起一点头,让李公公能隐约看清她的眉眼,却又迅速低下。
李公公捏着那块冰凉的银子,分量不轻。他看看银子,又看看眼前这个自称宫女却气质不凡、行迹可疑的女子,再看看那沉甸甸的包袱。他嘴唇哆嗦着,似乎在权衡。最终,他弓着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深深的恐惧:“……是……是……老奴省得……姑娘……您……您路上千万当心……”他凑得更近,声音几乎成了气声,“……北边……近来可不太平啊……听说……死了好些人……”
“北边不太平?”闰儿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老太监这无心的警告,瞬间与她心底那个血色的疑团、与母妃病榻上破碎的“江”字呓语狠狠撞在一起!
“多谢公公提醒!”闰儿不再迟疑,声音依旧压着,却透出一股决绝,“娘娘等着药,耽搁不得!”她不再看李公公那复杂惊惧的眼神,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迅速消失在通往西角门的幽暗长廊深处。
深青色的身影在巨大宫墙的夹缝中穿行,包袱随着奔跑在肩头一下下撞击。她能感觉到里面金银的冰冷、蜜蜡的温润、药瓶的坚硬,还有紧贴心口处那枚染血腰牌的存在。每一次撞击,都像在提醒她此行的目的。
终于,西角门那低矮的门洞出现在前方。守卫的侍卫抱着长枪,靠着门洞打盹。闰儿放缓脚步,屏住呼吸,借着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像一道真正的影子,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悄无声息地从那侍卫身边滑过。
一步,两步……她踏出了那道象征无上尊荣也象征无尽枷锁的朱红宫门。
凛冽的寒风毫无遮挡地扑面而来,带着宫墙外自由却也冰冷刺骨的空气。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在黑暗中蛰伏的庞大宫阙,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没有留恋,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
她紧了紧肩上的包袱,将深青色棉袍的领子竖起来,挡住半张脸,毫不犹豫地转身,一头扎进了宫墙外尚未苏醒的都城街巷之中。脚下的青石板路坚硬冰冷,通往未知的北方。
东方天际,一丝极淡的鱼肚白,正悄然撕裂沉沉的墨色。
马蹄踏在空旷的街道上,声音异常刺耳。昭和公主闰儿勒住缰绳,目光扫过眼前的江北城。城门半开,铰链锈蚀,断裂的铁链在寒风中轻轻摇晃,撞击着冰冷的石壁。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被遗弃的残破旌旗、零落的兵器和在霜地上的废弃营帐。
闰儿抿紧了嘴唇。几个月前,这里还是另一番景象:城墙上士兵的铠甲在阳光下闪耀,呼喝声震天;街道上百姓箪食壶壶浆,孩童追逐着运送物资的车辆,“同仇敌忾”的标语贴满了墙壁。
“人呢?”闰儿的声音有些干涩,问向身旁仅存的几名亲卫。
一个亲卫队长策马靠近,低声道:“回殿下,自戬将军……殉国后,军心涣散,许多士卒……还有百姓,都陆续离开了。剩下的,也……唉。”他没再说下去。
闰儿沉默着,驱马缓缓前行。转过一个街角,她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正费力地撬着一户人家门板。她们动作麻利,眼神空洞,对骑马而来的贵人视若无睹。
闰儿的手下意识地按向腰间的荷包。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呻吟和浓重的草药味从城西传来。她调转马头,循着气味而去。
一座破败的大宅院门洞开,临时充作医馆。院内的景象让闰儿呼吸一窒。伤兵们密密麻麻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缠着浸透血污的粗布,有的在痛苦呻吟,有的昏迷不醒。几个形容枯槁的大夫和学徒在伤兵间穿梭忙碌。
闰儿翻身下马,走进院内。她看到一个少年士兵手臂重伤,薄毯滑落,便蹲下身想帮他盖好。少年猛地惊醒,浑浊的眼睛看到闰儿华贵的服饰,先是一愣,随即闪过惊惧,艰难地侧过身,用未受伤的手臂徒劳地挡住了脸。
闰儿的手僵在半空。她站起身,走到一个正在给伤兵灌药的老大夫身边。老大夫须发皆白,眼窝深陷,布满血丝,枯瘦的手上沾满污迹。他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在闰儿身上停留片刻,似乎认出了她的身份。
“药……可还够用?”闰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大夫放下药碗,缓缓摇头,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枯叶摩擦:“殿下……药?早就没了。现在熬的,不过是些田埂野草,吊着命罢了。”他低头,用枯枝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去旁边昏迷伤兵嘴角淌下的药汁。
闰儿感到指尖冰凉,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悬挂的一方玉佩——那是父皇赐给戬将军,由她转交的信物。玉质温润,此刻却硌得慌。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开口,声音低沉:“将军他……究竟如何去的?这城……怎会如此?”
老大夫的手猛地一颤。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闰儿,里面似乎有火光在灰烬里挣扎,灼热而痛楚。他嘴唇哆嗦着,喉结艰难地滚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土里艰难地挖出来:
“将军……他率精锐夜袭敌营,欲断其粮道。那夜……本是万无一失……”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开合了几下,才发出嘶哑的声音,“归途……归途在鬼哭峡……遭了埋伏……身中数箭……”老人的声音哽咽,枯瘦的手指深深掐进自己破旧的袍袖,“抬回来时……血……都快流干了……高烧昏迷里,嘴里还不停地念着……‘城防’……‘西角楼需增哨’……” 老大夫的泪水混浊地滚落,砸在他满是污迹的手背上,“咽气前……最后一句……” 他闭上眼,复又睁开,目光如锥,首刺闰儿心底,“是问……‘殿下……可安抵行宫否?’”
“西角楼?行宫?” 闰儿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身体晃了一下。那个模糊的月夜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是她!是她缠着戬将军,非要登上西角楼看江景!她只记得将军沉默后的无奈叹息,记得角楼上开阔的视野和浩荡的江风……却从未想过,为了她一时任性,将军临时抽走了要害处的守军!更没想到,送她回行宫后,为了弥补那个空缺,他竟会冒险出击!
掌心的玉佩边缘仿佛突然变得无比锋利,深深陷入肉里,带来钻心的锐痛。她猛地后退一步,冰冷的石墙抵住了她几乎的身体。她想说话,喉咙却被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死死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原来……原来这满城的空荡,这弥漫的绝望,源头竟是她自己!
老大夫的目光依然钉在她脸上,那沉痛、了然,甚至一丝悲悯,无声地压下来,比寒风更刺骨。周围的呻吟声、药罐沸腾的咕嘟声,都变得遥远模糊。闰儿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又在下一刻逆流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抓住冰冷的墙壁,指甲几乎要嵌进去。
她看着老大夫脸上无声淌下的浊泪,看着地上昏迷伤兵毫无生气的脸,看着角落里堆积如山的、沾染脓血的污秽布条……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
“我……”闰儿挣扎着想开口,想说“我不知……”,想说“对不起……”,可那简单的音节在喉咙里滚了又滚,却被千钧重的羞耻和绝望死死压住,碾成了粉末。她耗尽了全身力气,猛地对着老大夫,对着这满院无声承受着苦难的伤兵,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几乎要匍匐在地。
弯折的腰背沉重如山。她不敢抬头,不敢看那些目光。寒气仿佛浸透了她的骨髓。玉佩死死攥在掌中,那细微的裂痕,此刻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这偌大的空城,这彻骨的寒意,竟是她亲手种下的因,结出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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