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留下的话语像微弱的磷火，在我冰封的心湖上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浓重的黑暗吞噬。空气里只剩下消毒水的冰冷气味，仪器隐约的蜂鸣，以及墙角那个蜷缩的身影发出的、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喘息。
我靠着墙，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塑料椅的坚硬触感抵着脊背，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右眼的泪水己经流干，只剩下涩痛和。而那只空洞的左眼，灼痛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变本加厉！视野里不再是弥漫的血红，而是如同烧熔的金属般，翻涌着滚烫的金红色岩浆，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要撕裂神经的剧痛！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即将冲口而出的呻吟。
“恐惧源”……
医生冰冷的宣判词，如同淬毒的冰凌，反复穿刺着我摇摇欲坠的神经。
顾承烨。
他就在那里，蜷缩在几步之外的墙角，像一个巨大的、散发着绝望和罪孽气息的阴影。他那只裹着纱布的“坏手”，此刻被他死死压在身下，仿佛想将它彻底碾碎、埋葬。他肩膀无声的颤抖，那破碎的呜咽，都在昭示着他此刻承受的灭顶之痛。
恨吗？
恨！蚀骨的恨意如同毒藤，缠绕着我的心脏，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尖锐的刺痛。是他！就是他那只沾满血污、象征着暴力和毁灭的手，一次次将安安推入恐惧的深渊，最终在今天，亲手碾碎了那缕刚刚艰难挤入黑暗的微光，将孩子彻底推入了意识休眠的永恒黑夜！
可看着他此刻的模样，那个曾经不可一世、仿佛能掌控一切的男人，如今像被抽掉了脊梁般蜷缩在尘埃里，被自己亲手酿成的苦果压垮……报复的并未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窒息的悲哀。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席卷了我，让我连恨的力气都几乎耗尽。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每一秒都像在冰冷的刀刃上行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墙角那个蜷缩的身影，动了一下。
顾承烨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抬起了头。
灯光下，他的脸灰败得没有一丝血色，像一张被揉皱后又勉强摊开的纸。猩红的眼底，狂暴和戾气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被掏空了内脏般的空洞和一种……令人心惊的茫然。他凌乱的黑发被汗水浸湿，黏在额角，更添几分狼狈和脆弱。他看向重症监护室紧闭的门，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那扇门，看到了里面那个小小的、陷入无尽黑暗的身影。
然后，他的目光，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缓慢，移向了我。
那目光不再是暴戾的占有，不再是疯狂的掠夺，而是一种……被彻底击穿后的、带着巨大问号的茫然，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痛苦。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干涩的声音。
最终，他的视线，像被无形的重锤牵引着，极其沉重地、一寸寸地，落向了自己那只被他压在身下的右手。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那只看似无害的、缠着纱布的手，此刻变成了世上最狰狞可怖的怪物！
他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动作僵硬而颤抖，如同慢镜头回放。他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去触碰那只缠着厚厚纱布的右手。指尖在触碰到纱布边缘干涸发暗的血迹时，猛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被灼伤。
他死死盯着那只手，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一种……巨大的、荒谬的认知冲击！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了它！
“它……” 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终于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破碎不堪，“……是我？”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我，眼神里是彻底崩塌的信仰和一种被世界抛弃的绝望，声音带着一种濒死的颤抖：“……安安怕的……是我？这只……手？”
“每一次……” 他的声音哽住，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无法呼吸，“……都是因为它？因为我？……靠近他？”
他像是无法理解这个残酷的事实，低头看着那只手，又猛地抬头看我，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寻求最后的确认，眼神里充满了祈求否定的脆弱：“……是我……把他……变成这样的？”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像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是的！就是他！这个残酷的事实，终于像冰冷的钢针，穿透了他疯狂偏执的铠甲，深深扎进了他灵魂最深处！他终于看清了——他，顾承烨，他这只沾满血污、裹着纱布、象征着暴力和失控的手，才是安安最深、最原始的恐惧来源！才是那个一次次把孩子拖回地狱、最终彻底将孩子推入黑暗深渊的……元凶！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剖腹夺子后，前夫跪碎一地玻璃心
“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再次从他喉咙深处溢出，比刚才更加绝望。他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那只完好的手掌里，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起来。高大的身躯蜷缩得更紧，仿佛想把自己缩进地缝里，彻底消失。
这一次，那压抑的呜咽再也无法控制，变成了低沉的、破碎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悲鸣，在死寂的走廊里低低回荡。那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被真相彻底碾碎的、无边无际的悔恨和自我厌弃。他像个终于看清自己满手血腥的刽子手，被自己犯下的罪孽彻底压垮。
看着他崩溃的模样，我心中翻涌的恨意，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片冰冷的死海。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疲惫和悲哀。
就在这时，谢淮回来了。他的脚步依旧沉稳，但眉宇间带着凝重。他看了一眼蜷缩在墙角、沉浸在巨大痛苦和自我厌弃中的顾承烨，眼神复杂，有审视，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但更多的是凝重。他没有停留，首接走到我面前。
“苏晚，”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我跟主治医生详细谈过了。安安的情况非常棘手，但并非完全绝望。他现在处于一种极度保护性的深度封闭状态，就像……把自己锁进了最坚固的堡垒。强行唤醒是致命的。”
他的话让我心头一紧。
“但是，”谢淮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着我，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力量，“堡垒再坚固，也需要养分。他的身体需要最精心的护理。更重要的是，他潜意识深处，或许还保留着对那缕‘光’的微弱感知。我们需要创造一个绝对安全、绝对稳定、没有任何恐惧源的环境，用持续的、温和的、充满安全感的‘信号’去尝试连接，像水滴石穿。”
他刻意加重了“没有任何恐惧源”几个字，目光再次扫过墙角那个仍在颤抖的身影。
“谢先生……” 顾承烨沙哑破碎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不知何时抬起了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空洞而绝望，却又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卑微祈求。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虚弱地晃了晃，最终只是瘫靠在墙上，那只“坏手”被他下意识地藏在身后，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瘟疫。
他看着谢淮，嘴唇哆嗦着：“我……我该怎么做？只要能救他……我……我什么都……” 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只剩下卑微的祈求在空气中颤抖。
谢淮转过身，平静地看着顾承烨。他的眼神里没有鄙夷，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一种沉重的责任感。
“顾先生，”谢淮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彻底消失。”
“消失？”顾承烨茫然地重复，仿佛听不懂这个词。
“彻底离开这里。离开这间医院，离开安安的视线范围，甚至……离开苏晚的视线范围。”谢淮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你的存在，你的气息，你身上任何一丝残留的暴戾和痛苦，甚至只是靠近这栋楼，对于现在的安安来说，都是致命的毒药！都是随时可能引爆他脆弱神经、将他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恐惧源！”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入顾承烨的心脏。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鬼。彻底消失……他唯一的救赎之路，竟然是从他最珍视的人（尽管是以扭曲的方式）身边……彻底消失？
“在他情况稳定下来，在他那扇心门重新出现一丝可以被触碰的缝隙之前，”谢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必须消失。这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你仅存的、还能称之为‘父亲’的那一点点良知。”
谢淮说完，不再看顾承烨瞬间灰败绝望到极致的脸，转向我，语气沉稳而坚定：“苏晚，现在开始，你是安安唯一的锚点。你必须稳住自己，稳住你的情绪。我会制定详细的方案，用声音、用触觉、用一切温和无害的感官刺激，尝试在堡垒外建立连接。这需要漫长的时间和无尽的耐心，但这是唯一的希望。”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那只因剧痛而紧闭、眼角不断渗出泪水的左眼上，眉头紧锁：“还有，你的眼睛……必须立刻处理。你现在不能倒下。”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
墙角，顾承烨像一尊彻底风化的石像，僵在那里。谢淮那句“彻底消失”如同最终的判决，将他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抽干了。他看着重症监护室的门，又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被藏在身后、象征着一切罪恶源头的“坏手”，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死寂的灰烬。
彻底的消失……才是他唯一能“赎罪”的方式。
多么讽刺，又多么绝望的救赎。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感受着左眼如同被地狱之火焚烧的剧痛，听着谢淮冷静却如磐石般坚定的话语。希望的微光，在顾承烨彻底崩溃的灰烬之上，在谢淮沉稳的承诺之中，在安安意识深处那可能存在的微弱感知里，如同风中残烛，摇曳着，挣扎着，等待着……那漫长而未知的“水滴石穿”。
深渊依旧在脚下，但至少，有人还在执着地试图点燃那缕微光，哪怕代价是……彻底的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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