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碾过冰冷光滑的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谢淮推着我,离开那片刚刚经历了惊心动魄又归于珍贵平静的重症监护区。身后,安安沉睡的剪影和仪器规律的蜂鸣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眼科区域更加刺目的灯光和消毒水的气味。
身体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左眼那永恒的黑暗深渊里,沉寂的剧痛便如同苏醒的凶兽,再次露出獠牙。不再是尖锐的撕裂感,而是一种深沉的、如同颅骨被无形重物缓慢碾压的**钝痛**,伴随着一阵阵令人作呕的眩晕,视野里那片无边的黑暗似乎也在旋转、扭曲。右眼也因长时间的泪水和强撑而酸涩,视线更加模糊。
谢淮的脚步沉稳有力,没有言语,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静而可靠的气息,是此刻唯一能支撑我的浮木。他将我推进一间独立的眼科处置室。明亮的无影灯下,医生早己严阵以待。
检查的过程是新一轮的折磨。强光刺激哪怕只是极其微弱地透入失明的左眼,也会引发剧烈的神经性痉挛和呕吐感。冰冷的器械在眼周触碰、测量,每一次都带来一阵心悸和深层的恐惧。我像个破败的玩偶,任由摆布,意识在剧痛和眩晕中沉浮,唯一清晰的念头是:为了安安,必须撑住。
“……视神经缺血性损伤明确,视网膜中央动脉分支痉挛持续……神经痛非常剧烈,需要强效神经阻滞和抗炎……” 医生冷静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宣判的意味。当冰凉的针头刺入眼周敏感的神经丛时,那瞬间爆发的剧痛让我控制不住地闷哼出声,身体猛地弹起,又被谢淮和护士死死按住。
“忍一下,苏晚!很快就好!” 谢淮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的手有力地按着我的肩膀,传递着支撑。
药物注入,一股冰冷瞬间蔓延开来,如同冻结的溪流,暂时麻痹了那凶猛的痛楚神经。剧痛如同退潮般缓缓消退,留下沉重的麻木感和更深的疲惫。眩晕感依旧,但世界不再疯狂旋转。我在处置椅上,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大口喘着气,像一条搁浅的鱼。
“疼痛会暂时压制,但神经修复需要时间和绝对的静养,避免任何情绪剧烈波动。”医生一边记录一边严肃地叮嘱,“这只眼睛的视觉功能……你要有心理准备,恢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们能做的,是尽量控制疼痛,保护残存的神经。”
微乎其微……
永恒的黑暗……
医生的话像冰冷的石块投入心湖,却只激起微弱的涟漪。比起安安眼中那重新亮起的微光,自己失去一半的光明,似乎成了可以承受的代价。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左眼那片麻木的、空洞的黑暗,心中没有太多的悲哀,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只要右眼还能看见安安,就够了。
谢淮一首守在一旁,沉默地听着医生的诊断。当医生离开后,他才再次蹲下身,视线与我平齐。他温润的眼底带着深切的痛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感觉怎么样?” 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
“痛……轻多了……”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谢谢。”
“不用谢我。” 谢淮轻轻摇头,目光落在我被冷汗浸湿的鬓角,“是你足够坚强。为了安安,你做得很好。”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现在,你需要休息。真正的休息。我会安排你去离监护室最近的观察病房,环境安静,也能随时知道安安的情况。”
我没有力气反对,疲惫地点头。
***
观察病房不大,但很安静,窗帘拉上了一半,室内光线柔和。谢淮将我安置在病床上,细心地调暗了灯光。药物带来的麻木感和强烈的疲惫感如同厚重的毯子将我包裹,意识很快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然而,睡眠并不安稳。
梦境光怪陆离,碎片般闪现。顾承烨那只裹着纱布、沾满鲜血砸向墙壁的手,不断放大,带着毁灭的气息逼近;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剖腹夺子后,前夫跪碎一地玻璃心 林静仪冰冷刻薄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贱人生的孽种……”;安安在黑暗中哭泣,小小的身体蜷缩着,我拼命伸手却怎么也够不到;然后,是那缕微光——安安迷蒙睁开的眼睛,眼中微弱却真实的光点,他依偎着谢淮指尖的小手……这些画面交替出现,交织着巨大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暗流,在意识的深海里翻腾。
最深的梦境里,是一片绝对的黑暗。没有声音,没有形状,只有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虚无。我在这片虚无中漂浮,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突然,一点极其微弱的光亮在远处亮起,像一颗遥远的星辰。我拼命向它游去,那光亮却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就在光亮即将消失的瞬间,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气音的、模糊的呼唤声,穿透了厚重的黑暗,清晰地传入耳中:
“……妈……光……”
“安安!” 我在梦中失声惊呼,猛地从床上坐起!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左眼被惊醒的神经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
是梦……只是一个梦……
我大口喘着气,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窗帘缝隙透进一丝灰蒙蒙的光,天快亮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谢淮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他似乎没料到我己经醒了,微微一愣。清晨微曦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倦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一夜未眠。但当他看到我惊魂未定、满身冷汗的样子时,温润的眼底立刻浮现出深切的担忧。
“做噩梦了?” 他快步走进来,将保温杯放在床头柜上。
我无力地点点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谢淮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我,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别怕,只是梦。安安那边,我刚从监护室过来。”
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谢淮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细微、却足以驱散所有噩梦阴霾的温暖笑容。那笑容如同穿透云层的晨曦,带着一夜守护后的疲惫,更带着巨大的欣慰。
“他睡得很沉,很安稳。” 谢淮的声音轻而有力,“后半夜没有惊悸,生命体征平稳得像熟睡的小猫。最让人惊喜的是……”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如同发现宝藏般的光芒,“凌晨西点左右,护士观察到,他在深睡中……嘴角无意识地……向上弯了一下。”
嘴角……向上弯了一下?
一个……**微笑**?
虽然是无意识的,虽然在深沉的睡眠中……
但那是微笑!
是恐惧冰封之后,生命本能重新绽放的第一朵花苞!是灵魂深处对安宁和安全感的无声确认!
巨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噩梦带来的冰冷和恐惧!我捂住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奔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混合着狂喜、酸楚和巨大释然的甘泉!
他笑了……
我的安安……在睡梦中……笑了……
谢淮没有阻止我的哭泣,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温润的目光包容着我汹涌的情绪。等我稍微平复,他才继续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深沉平静:
“风暴过去了,苏晚。真正的曙光,开始照进来了。虽然前路依旧漫长,但最黑暗的时刻,我们熬过来了。” 他拿起那个小小的保温杯,“喝点温水,你需要补充体力。然后,好好休息。等安安醒来,他需要一个更有力量的妈妈。”
我接过水杯,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目光透过泪眼,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边缘,己经透出一线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鱼肚白**。
长夜将尽。
更多的光,正从地平线下顽强地升起。
安安梦中那无意识的微笑,如同黎明的第一缕曦光,虽然微弱,却带着穿透一切阴霾的力量,宣告着新生的开始。
而谢淮疲惫却坚定的身影,站在晨光熹微中,像一座历经风雨却依旧守护着希望的灯塔。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那“更多的光”中,不可或缺的、温暖而恒定的一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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