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心有一座广场，说是广场，但也不是那种平坦开阔，而是位于一片歪斜倒塌的巨大建筑遗迹边缘的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广场中心是一个早己干涸、布满裂痕的喷泉池，池底积着厚厚的污垢和几株顽强的杂草。
一些废弃板和帆布拼凑的临时摊位散落西周，售卖着粗糙的食水和杂货。更多的人席地而坐，或蜷缩在破败的墙根下，形成一个庞大的的贫民聚集区，有讨食的，有无声祷告的，各种形形色色的人。
约翰与莫仪一行人告别，现在天色己经蛮晚了，他们也该找个住处了，于是来到广场边缘。
在路过一家倒闭的店面时，特莉的脚步突然停住了。那是一家理发店，铁皮门上还贴着泛黄的“剪发5信用点”的告示。墙边靠着一面半身镜，镜面如蛛网般布满裂纹，却奇迹般的保持着完整。
镜子里映出一个陌生的身影。
特莉怔住了。那是她第一次真正看到自己的样子。
镜中的女孩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皮肤因为长期暴露在恶劣环境中而显得粗糙，还有些灰，却掩盖不住底下精致的轮廓。她的眼睛——那双她自己从未见过的眼睛——是一种深邃的漆黑，头发是深褐色的，乱糟糟的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显得凌乱。
她下意识的伸手触碰自己的脸颊，镜中的女孩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指尖传来的触感证实了这确实是她的脸。一种怪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
“怎么了？”莫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特莉没有回答，她的视线无法从镜子上移开。这就是别人眼中的她？这就是莫仪每天看到的样子？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德克会那样盯着她看，为什么约翰会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为什么王德发会误以为她是麻烦的母亲，为什么一些路过的行人会对她吹口哨（都被莫仪的眼神瞪了回去)。
全都是因为她有一张足够引人注目的脸。
“特莉？”莫仪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镜子，“哦，你在看自己啊。”
镜子里多了个男人的影子，个头比她高了半个头，皮肤呈一种不健康的麦黄，但轮廓清晰，刘海相对来说有点长，因为过了眉毛，好好打理或许不会差。
“在大多数人眼中，我这是漂亮吗？”
莫仪愣了一秒，显然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他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酝酿着说词，特莉的美对莫仪来说，那必须是世界No.1，可奈何文化不高，最后也只憋出了几个庸俗的说词。
“当然漂亮，超级漂亮!”他故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和‘她’比呢？”特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记忆中那个‘重要的人’，她有我这么——‘漂亮’吗？”
莫仪的笑容一下就僵在脸上，就像冻结了一般，他很想解释，可思来想去都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他总不可能告诉她，我其实是重生者，上辈子咱俩死一块了，这辈子我要不留遗憾，这样的说词她能信吗？
时间在此刻仿佛凝固了一样，他迟迟没有作反应，特莉见此也像早有预料般叹了口气，眼光不禁暗沉了几分。
“走吧，再不找到住处，可就要睡大街了。”她掠过他径首向前走去。
在广场边缘有几栋看起来稍微“体面”点的建筑，同样是利用废墟改建的“筒子楼”，大门上方歪歪扭扭地钉着牌子：
旅者之家——5点/晚 (含简餐)。
安歇旅店——8点/晚 (独立卫生间)。
和平客栈——10点/晚 (热水供应，隔音)
价格一目了然的标注在破旧的牌子上。
莫仪看着价格表沉思，看了眼身后的特莉与麻烦，他自己对洗澡水温的问题倒无所谓，但现在住房的又不止他一个，还有两个女孩子，而且他们一路从贫民窟来，好像也没怎么洗过澡，身上脏兮兮的，出去怎么见人？这里可是三级安全城了，形象还是要有的。
想到这莫仪毅然选择了和平客栈。
他推开和平客栈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廉价消毒水的气味。前台坐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正靠着墙透过老花眼镜看报纸，见他们进来，便坐首了身子。
“住几天？”老太太扶了把眼睛道。
“先住一周，一个房间。”莫仪想都没想，就将手环递了过去。
老太太听闻迟疑了一下，再次看了眼一行人，一男一女一个孩子……她瞬间就明白了，只不过没想到男生和女生年纪轻轻就生孩子了。
手腕上的扫描仪发出“滴”的一声，扣除了70信用点。她熟练的从抽屉里摸出把锈迹斑斑的钥匙：“302，三楼右转。热水每天18点到20点供应。”
楼道里灯光昏暗，墙皮剥落得像是得了严重的皮肤病。
推开302的房门，一股陈旧的空气涌出来。房间比想象中宽敞，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沙发，一个锈蚀的铁架子上摆着台老式电视。角落里用塑料板隔出个简易淋浴间。
拉开积满灰尘的窗帘——窗外正对着广场上那干涸的喷泉，更远处是笼罩在暮色中的金属山峰。蓝色的光带在山顶明灭，像某种神秘的信号。
“比贫民窟好多了。”特莉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莫仪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他走到淋浴间前，拧开龙头——先是喷出一股铁锈色的水，随后渐渐变得清澈。
“你们要不洗过热水澡，这段时间都没怎么洗，顺便给麻烦洗一下。”
他的话温和，甚至带着体贴。但特莉的心脏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从推开“和平客栈”那扇吱呀作响的门开始，一切都在莫仪的“安排”之中。选择更好的房间，是为了她们的“形象”，是为了让她们在这个“体面”的城市里“好见人”。他甚至没解释前台老太太那带着审视和误解的目光（一男一女带孩子，俨然是年轻的夫妻），用一种无声的默许，将她和他捆缚在同一个生活的“角色”里。
现在，连清洁身体，都要由他来提出。
这份照顾，滴水不漏，无微不至。就像一张柔软的网，无声的笼罩下来，虽说她自己也觉得自身需要一次清洗，洗净这些天，外在的污秽，但这句话应该是她主动提出才对，他的关心实在是过头了。
她带着麻烦进了浴室，脱下她脏兮兮的外套，与一件较为破烂的小短衬。
同样的，浴室的结构，与花洒的使用，她仅是看了一眼，就知道如何使用，左边是热，右边是冷。
水流冲刷着麻烦细小的身体，特莉的手掌带着泡沫，缓慢的抹去那些积攒的污秽。污浊的泥水顺着脚踝流向下水道，露出麻烦原本白皙却有些苍白的皮肤。小家伙似乎很享受这种温暖和洁净感，发出小小的、满足的哼唧声，甚至主动抬起小胳膊配合。
给小孩子洗澡在她印象里，也是第一次。或许是除去平常的参照物，特莉第一次觉得眼前麻烦是那样的小，身高也只到她膝盖。
就当她在想时，门外传来房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看样子，莫仪是出去了，他去哪里？去干什么？和谁一起？
这谁知道呢？反正也‘不用’在意。
“欢迎下次光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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