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新房的雕花木门在身后沉重合拢,终于将喜堂残留的喧嚣、血腥与幽冥气息隔绝在外。屋内红烛高燃,暖融的光流淌在鸳鸯锦被和百子帐上,空气中浮动着清雅的合欢香,却驱不散两人身上沾染的彼岸烬草腐朽气与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
“呼!”江绾宁长长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背稍懈。她抬手欲摘下那支分量不轻的鎏金步摇,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谢景行不知何时己站在她身后,苍白修长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替她取下珠钗。他动作极轻,指尖偶尔擦过她微凉的耳廓。
“累?”他的声音带着重伤后的低哑,气息拂过她颈后碎发。
“累的是你。”江绾宁转过身,目光落在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眉头微蹙。方才在喜堂强行动用妖力,又硬抗鬼差现身的威压,他此刻连唇色都泛着青白。“逞什么强?”
谢景行避开她的审视,将步摇轻轻放在妆台上。烛光下,步摇踏云狐狸的纹路流转着温润的光。“总不能真让孟婆的汤勺敲一辈子。”他试图扯出个笑,唇角却因牵动内腑而微微抽搐。
“坐下。”江绾宁不容分说地将他按在铺着厚厚软垫的圆凳上。她绕到他身后,指尖搭上他肩头,隔着大红喜服都能感受到衣料下肌肉的僵硬和细微的颤抖。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聚起温润的金色灵气,小心翼翼地探入他体内。
灵力刚一接触,江绾宁心头便是一沉。他体内妖力枯竭混乱,如同龟裂干涸的河床,心口那片新生的、流转着星辉的水晶皮肤之下,那枚爪印银光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边缘处竟又隐隐浮现出几丝细微的灰败纹路!锁魂棺裂纹扩大带来的反噬,加上强行动用妖力,几乎将他勉强稳定的本源再次推向溃散的边缘。
“药。”谢景行低咳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孟婆给的蜜喝完了。”江绾宁声音发紧,目光扫过妆台上空了的白玉瓶。她看着他那条无力垂落在凳脚旁、糖霜光泽黯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巨大狐尾,尾尖那截新生的水晶毛也蒙上了一层灰翳。孟婆留在窗台上的那口巨大紫铜汤锅正袅袅冒着热气,浓郁的桂花甜香混着奇异的药草气息弥漫在室内。
“用这个。”江绾宁当机立断,快步走到窗边,拿起孟婆留在锅里的长柄汤勺。她舀起一勺金黄油亮、粘稠如蜜的甜汤,回到谢景行身后。甜汤散发着磅礴的生机与温养之力,正是固本培元的上品。
“孟婆的百年好合汤?治伤?”谢景行微微侧头,琥珀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虚弱的疑惑。
“总比没有强。”江绾宁没多解释,指尖凝聚起更为浓郁的金色灵气,这一次,灵气核心包裹着一缕精纯的、闪烁着微弱金芒的液体,她的本源黄泉精血。她小心地将这缕融合了黄泉精血与孟婆甜汤的灵光,首接点向他心口爪印边缘一处灰败最明显、水晶光泽几近消失的核心区域!
嗤!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坚冰之上!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清晰的灼响在寂静的洞房中炸开!
“呃!”谢景行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离水的鱼!巨大的痛苦让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嘶吼,双手死死扣住圆凳边缘,指节瞬间泛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沿着苍白的下颌线大颗大颗滚落。心口处,被金光和血息包裹的核心区域,灰败的纹路疯狂扭曲、挣扎,如同濒死的毒虫,最终在磅礴的同源之力下被强行抚平、弥合!剥落的晶屑停止,全新的、更加坚韧的半透明水晶皮肤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成,内里流转的七彩星辉比之前更加璀璨,边缘古老的狐狸浮雕纹路也愈发清晰!
这再生之痛如同刮骨。谢景行急促喘息着,身体脱力般下去,全靠江绾宁扶住才没滑落。他趴在梳妆台冰凉的台面上,额头抵着手臂,后背因剧痛而微微起伏,那条巨大的狐尾无力地拖曳在地上,尾尖无意识地轻轻颤抖着。
“尾巴,”他声音闷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也沾了灰。”
江绾宁的目光顺着他的脊背,落在那条失去了往日蓬松光泽、显得格外黯淡脆弱的狐尾上。尾根附近,几处皮毛纠结,沾着地宫带出的尘土和暗色的干涸血渍。她没说话,默默拿起妆台上备好的干净湿帕,蘸了些许温热的孟婆甜汤,走到他身侧蹲下。
温热的帕子带着甜汤特有的温养气息,小心翼翼地拂过狐尾上沾污的皮毛。谢景行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他侧过头,露出小半张脸,琥珀色的眼眸半阖着,从臂弯的缝隙里静静看着她。
烛光跳跃,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她动作很轻,指尖隔着温热的帕子梳理着纠结的狐毛,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甜汤的气息混合着她身上清冷的幽香,奇异地抚平了再生之痛带来的余悸。
“宁宁,”他忽然低低开口,声音带着重伤后的沙哑,却又奇异地柔和,“还记得前世在忘川河畔,你说过的话么?”江绾宁指尖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看他。
谢景行微微抬起下巴,露出被汗湿的额发下那双深邃的眼眸,目光落在她正梳理着的、自己那条蓬松的狐尾上:“你说,狐狸毛与凡人的发丝相缠,便是生生世世的约定?”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带着一种穿越千年的沉重和此刻洞房花烛下的悸动。
江绾宁的心跳漏了一拍。忘川河畔的风声、小白狐湿漉漉依恋的眼神、她随手扯下自己一缕青丝缠绕在它尾尖时的戏言,尘封的画面骤然清晰。她看着眼前这条沾着甜汤水汽、显得格外温顺的狐尾,又看向他映着烛光、专注而认真的眼眸。
“记得又如何?”她别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
谢景行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忽然,那条被她擦拭着的巨大狐尾轻轻抬起尾尖,带着一丝试探,极其轻柔地卷住了她垂落在颊边的一缕乌黑发丝。微凉而蓬松的触感拂过脸颊,带着甜汤的暖香。
江绾宁的动作彻底停住。谢景行撑起身子,侧过身面对她。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盛满了烛火。他伸出手,不是去碰她的脸,而是探向他自己的尾尖,捻起一缕新生的、闪烁着晶莹糖霜光泽的银白狐毛。同时,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从她鬓边取下了一缕她自己的青丝。
“那……”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将那一缕乌黑的青丝与那缕闪烁着星辉的银白狐毛并在一起,“不如现在兑现?”他抬眸,深深望进她眼底。
江绾宁看着那缕缠绕在一起的发与毛,心跳如鼓。前世戏言,今生重提,在这红烛摇曳的洞房之中,却有了截然不同的分量。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移开目光。
谢景行苍白的唇角终于弯起一个虚弱的、却无比真实的弧度。他修长的手指异常灵巧地动作起来,如同最耐心的匠人,将那一缕青丝与狐毛细细地、紧密地编织缠绕在一起。烛火跳跃,在他专注的眉眼上投下温柔的阴影。渐渐地,一个精巧的、象征着永结同心的结扣在他掌心成型。发丝如墨,狐毛如银,星辉点点,彼此缠绕,密不可分。
“宁宁,”他托着那枚小小的同心结,递到她面前,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今生,乃至生生世世,我的尾巴,都交给你保管了。你,可愿收下?”
烛火映着他掌心那枚发丝与狐毛缠绕的同心结,也映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期待与紧张。江绾宁看着那枚小小的结,又看向他心口那片新生的、流转着星辉的水晶皮肤,那里承担着锁魂棺活桩的沉重宿命。她沉默片刻,缓缓伸出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枚同心结的瞬间,砰!新房的门被一股大力猛地从外面撞开!
“小姐!世子爷!不好了!厨房,厨房里……”青鸾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圆脸上满是惊恐的汗水,手里还死死攥着一块被啃了半边的糖霜糕!她冲得太急,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如同滚地葫芦般扑了进来,手里那块糖霜糕脱手飞出,不偏不倚,啪叽一声,正正糊在了谢景行那条刚梳理干净、蓬松柔软的狐尾中央!
时间仿佛凝固了。青鸾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惊恐地抬头,正对上谢景行缓缓转过来的、面无表情的脸,以及那条尾巴中央那块极其醒目的、黏糊糊的糖霜糕。
“妖,妖怪尾巴,点、点心成精了?”青鸾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奴婢、奴婢看见世子的尾巴在厨房偷吃!它、它把准备供奉的糖霜糕全卷走了!”
谢景行:“……”
江绾宁看着他那条沾着糖霜糕、瞬间僵硬的尾巴,再看看地上吓得快晕过去的青鸾,又看看他脸上那混合着羞恼、尴尬和一丝杀气的复杂表情,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红烛爆出一个明亮的灯花,火光摇曳,映得谢景行通红的耳尖格外清晰。他掌心那枚未送出的同心结,在烛光下无声地流转着星辉。
遥远的皇宫深处,凤栖宫寝殿内,一盏宫灯被狠狠扫落在地,灯油泼溅,燃起一小片幽蓝的火焰,瞬间又被踩灭。黑暗中,传来几声布帛被疯狂撕碎的裂响,以及一声怨毒到极致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嘶鸣。那卷明黄刺目的赐婚圣旨,己然化作了满地碎片。
(http://www.220book.com/book/216K/)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