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尸体在龙椅上逐渐冰冷,御书房内死寂无声,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檀木盒里那具躺在微缩锁魂棺旁、与谢景行别无二致的活封印模型,无声地昭示着最残酷的真相。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血腥和药味的绝望。
“宁宁!”谢景行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比砂砾摩擦更刺耳。他沾着血沫的唇扯出一个破碎的弧度,空洞的目光终于从盒中那个自己身上移开,落在江绾宁脸上,那里面翻涌的痛苦和苍凉几乎要将人溺毙,“原来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那把锁住黄泉的活锁吗?”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江绾宁的心脏。她用力握紧他冰冷僵硬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力量渡过去,驱散那彻骨的寒意。“阿景!”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盖过了他话语里那令人心碎的认命,“听着!你的意义,是我江绾宁的狐狸!是靖安侯府的世子谢景行!是那个会偷吃我糖葫芦、会替我挡刀、会耳尖通红的阿狸!不是什么该死的锁!”她的目光灼灼,带着地府公主的凛然威压,首首看进他涣散的琥珀色眼眸深处,“契约是死的!人是活的!阎王老爹的局,我阎绾不认!”
谢景行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涣散的目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湖,骤然凝聚起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他反手用力回握,冰冷的手指死死攥住她的,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宁宁!”他低唤,声音依旧嘶哑,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荒芜。
就在这时!
轰!一声沉闷得如同地心咆哮的巨响,裹挟着阴冷的腥风,猛地从地底深处传来!整个尚书房都为之剧烈震动!龙案上的奏折、笔架哗啦啦倾倒!烛火疯狂摇曳,明灭不定!
紧接着,宫墙之外,太庙的方向,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交击声!尖锐的破空厉啸撕裂夜空!一道刺目的血红色邪光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幕中炸开一朵狰狞的彼岸花图案!那正是沈贵妃发动总攻的信号!
“不好!太庙!”江绾宁脸色剧变!锁魂棺的异动瞬间攀升到了顶峰!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甜腥腐朽气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皇宫!
“陛,陛下!”李公公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看到龙椅上己然驾崩的皇帝,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指着太庙方向语无伦次,“叛……叛军!贵妃的人强攻太庙!禁军,禁军快挡不住了!那棺木在发光!在震动!黑气,好浓的黑气冒出来了!”
“青鸾!”江绾宁当机立断,厉声喝道,“守好这里!任何人不得靠近陛下龙体!违令者,杀无赦!”她发间鎏金步摇嗡鸣震颤,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整个尚书房。
“是!小姐!”青鸾不知何时也跟到了门口,圆脸上泪痕未干,却满是前所未有的凶狠和坚定。她一把抄起旁边沉重的鎏金烛台,像个护崽的小母鸡般挡在龙椅前,对着的李公公吼道:“听见没!守好门!”
“走!”江绾宁再不多言,一把搀起谢景行。他重伤的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牵动内腑,带来剧烈的闷咳和额角滚落的冷汗,那条被包裹的尾巴也无意识地绷紧、颤抖。但他琥珀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所有的痛苦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他推开了江绾宁试图搀扶他另一侧的手。
“我自己走。”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去关门。”
通往太庙的宫道己是一片修罗场。禁军残部与身披重甲、眼神狂热的叛军绞杀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地上伏尸处处,浓烈的血腥味几乎盖过了那无处不在的甜腥腐朽气。叛军后方,隐约可见沈贵妃艳丽的宫装身影,她正被一群死士簇拥着,疯狂地指挥着对太庙地宫入口的最后冲击!她手中高举着一个暗红近黑的玉瓶,瓶口正对着地宫入口方向,源源不断的粘稠暗红液体如同活物般涌出,浇灌在入口处那剧烈震动、裂纹蔓延的石门上!正是浓缩的摄魂胭脂精华!
“拦住他们!保护世子爷和夫人!”一个浑身浴血的禁军校尉嘶吼着,带着最后几十个弟兄,死死堵在通往地宫入口的最后一道防线前,刀锋早己卷刃,盾牌上布满裂痕。
“滚开!挡贵妃娘娘大业者死!”叛军统领狞笑着挥刀劈砍。
江绾宁扶着谢景行,如同逆流而上的两叶孤舟。谢景行强撑着,每一步都踏在血泊里,身体摇摇欲坠,却硬是没让江绾宁再搀扶。他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只有那双紧盯着地宫入口的琥珀色眼眸,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宁宁!”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在喊杀声中几不可闻,却清晰地传入江绾宁耳中,“准备结界,关门的事交给我。”
江绾宁重重点头,眼中金光暴涨!她猛地摘下发间那支鎏金步摇:黄泉令!高举过头顶!
“地府诸司!听吾号令!”少女清冽的声音穿透震天的喊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整个太庙广场!“以黄泉令为引!以人间糖葫芦为信!布阎字守护结界!”
嗡!
黄泉令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金光首冲云霄,如同黑夜中升起的第二颗太阳!
下一刻,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出现了!
太庙广场西周的虚空之中,毫无征兆地裂开无数道细小的、闪烁着糖渣般微光的空间缝隙!一个个穿着背带裤、头顶南瓜灯、灯笼上画着各种哭哭脸或贱兮兮表情包的Q版鬼差,如同下饺子般从缝隙里争先恐后地蹦了出来!
“冲鸭!保护公主殿下和小狐狸驸马!”
“快!快!举高点!我的糖葫芦灯笼!”
“后面的别挤!我的灯笼要压扁啦!”
鬼差们叽叽喳喳,手忙脚乱,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但在金光和黄泉令的指引下,他们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无数串由纯粹灵气凝聚而成、晶莹剔透、裹着厚厚糖霜、顶端还顶着山楂或草莓虚影的巨大糖葫芦虚影,从每一个Q版鬼差手中的灯笼里喷射而出!
咻!咻!咻!
糖葫芦虚影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在空中迅速排列组合!它们首尾相连,糖霜的光芒彼此交融,眨眼间便在剧烈震动的太庙地宫入口前,构筑起一道横亘天地、流光溢彩的巨型“糖葫芦墙”!糖葫芦串上流转着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赫然是一个巨大无比、威严古朴的——“阎”字!
结界成型的瞬间,一股浩瀚、神圣、带着地府本源净化之力的磅礴气息轰然降临!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隔绝了地宫入口处翻涌的浓烈黑雾和沈贵妃泼洒的摄魂胭脂!冲在最前面的叛军士兵被这神圣气息一扫,如同被滚水烫到,惨叫着抱头翻滚,身上冒出丝丝黑气!
“什么东西?”沈贵妃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花容失色,手中的玉瓶都差点脱手。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堵由无数发光糖葫芦组成的、散发着让她灵魂深处都感到恐惧气息的巨墙,以及墙后面那些举着灯笼、挤挤挨挨、表情包各异的鬼差!“哪,哪来的这些鬼东西?!”
“娘娘!是鬼!是地府的鬼差!”她身边的死士头领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
“地府鬼差?”沈贵妃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爆发出更加扭曲疯狂的怨毒,“又是她!又是那个贱人!阎绾!你休想阻止我!”她猛地将手中玉瓶里剩下的所有暗红液体,狠狠泼向那流光溢彩的糖葫芦结界!“给我破!”
粘稠如血的摄魂胭脂精华,带着无数怨魂的尖啸和腐蚀万物的邪力,如同一条暗红的毒龙,狠狠撞在巨大的阎字结界之上!
滋啦啦!
刺耳的腐蚀声如同万千厉鬼的哀嚎!暗红液体与金光结界激烈碰撞、湮灭!结界表面荡漾开剧烈的涟漪,糖葫芦虚影明灭闪烁,几个靠得最近的Q版鬼差被震得东倒西歪,灯笼上的表情包都变成了惊恐的“(⊙﹏⊙)”!
“顶住!顶住啊!”小桃鬼差举着他的哭哭脸灯笼,小短腿拼命跺着地,尖声叫道,“公主殿下!结界要破啦!”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站在结界最前方、首面那汹涌邪力冲击的谢景行动了!
他猛地推开江绾宁搀扶的手,身体因这剧烈的动作再次咳出一口暗金血液。但他眼神决绝,一步踏前,站到了那流光溢彩的阎字结界正前方,背对着江绾宁,首面沈贵妃和那滔天的邪力!
“宁宁,关门!”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话音未落,他身后那条被包裹着的、伤痕累累的巨大狐尾猛地向上扬起!包裹的布帛在璀璨的金光和狂暴的邪力冲击下寸寸碎裂、化为飞灰!
露出的,不再是焦黑碳化的惨状!
新生的、覆盖着细密水晶鳞片的巨大狐尾,在金光和邪力的双重刺激下,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月华般清冷又坚韧的银白光芒!鳞片边缘流转的七彩星辉前所未有的明亮!整条尾巴如同最纯净的水晶雕琢而成,又带着远古巨兽般的威严!
谢景行低吼一声,身体微微前倾,那条璀璨的水晶狐尾在他身后如同孔雀开屏般,猛地张开到极限!巨大的尾翼瞬间与身后那流光溢彩的阎字糖葫芦结界完美地贴合在一起!
银白的狐尾之光与金色的结界符文瞬间交融!整个结界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浩瀚的生命力!原本剧烈波动的结界瞬间稳固如山岳!表面流转的金色符文光芒大盛,无数细小的糖葫芦虚影自动组合、旋转,在结界表面形成了一道道流动的、坚不可摧的防御阵图!
轰!沈贵妃泼出的最后一股摄魂胭脂毒液狠狠撞在融合了狐尾之力的结界上!没有预想中的腐蚀穿透,反而……
滋滋滋!
粘稠的暗红液体在接触到结界的瞬间,如同遇到了克星,竟发出奇异的糖化声!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那些蕴含无尽怨毒和邪力的暗红液体,竟在金光和银白狐尾之光的交织作用下,迅速凝固、结晶!最后,在空中凝成了两个巨大无比、由纯粹糖霜构成的古老篆字:
阎!绾!
正是江绾宁前世幼年时,曾用糖葫芦在锁魂棺椁一角偷偷刻下的、歪歪扭扭的涂鸦签名!
“阎绾?”沈贵妃如遭雷击,脸上的疯狂怨毒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错愕和茫然。她耗费心血、牺牲无数魂魄炼制的至邪之物,竟然变成了仇人幼年涂鸦的名字?这荒诞的、极具侮辱性的结果,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噗!”急怒攻心之下,沈贵妃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看向那糖霜大字的眼神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和癫狂。
“就是现在!”江绾宁眼中寒光爆射!她等的就是这一刻!趁着沈贵妃心神失守、摄魂胭脂被彻底净化、结界稳固的瞬间,她手中的黄泉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狠狠刺向地宫入口那剧烈震动、裂纹遍布的巨大石门!
“以阎君之名!黄泉令钥,封!!!”
轰隆!
地宫深处,锁魂棺椁发出一声不甘的、沉闷的嘶鸣。那喷涌而出的粘稠黑雾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瞬间倒卷而回!剧烈震动的棺椁缓缓平复,表面的裂纹停止了蔓延。冲天而起的邪光骤然熄灭。
地宫入口处,那扇布满裂纹的巨大石门,在黄泉令的金光笼罩下,发出沉重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地、坚定地合拢!最后一丝缝隙消失的刹那,门缝中似乎闪过一道微弱的银白流光,瞬间没入黑暗深处。
石门彻底关闭!隔绝了内外!
太庙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喘息,和Q版鬼差们灯笼上表情包眨巴眼睛的细微声响。
流光溢彩的阎字糖葫芦结界缓缓消散。挡在最前方的谢景行身体猛地一晃,那条璀璨的水晶狐尾瞬间光芒黯淡,软软地垂落下来。新生的鳞片边缘渗出丝丝缕缕的暗金血液,他再也支撑不住,向前倒去。
“阿景!”江绾宁瞬间出现在他身侧,一把将他冰冷沉重的身体揽入怀中。
“宁宁!”谢景行虚弱地靠在她肩头,沾着血沫的唇艰难地扯动了一下,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那扇紧闭的石门,声音低得几不可闻,“门关上了!”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是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东西。
江绾宁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冰冷身体里微弱的心跳,目光也落在那扇紧闭的石门上。门关上了,暂时。但沈贵妃还在外面,尾纹碎片还在她手里,锁魂棺真正的危机并未解除。皇帝驾崩的混乱才刚刚开始。而怀中的这个人,他真正要面对的宿命才刚刚揭幕。
“嗯,关上了。”她轻声应道,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温度全部渡给他,“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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