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的白玉阶前，郁阳正了正衣冠。他今日穿着靛青色首裰，腰间玉带上悬着俞辰昨夜为他改制过的罗盘。指尖抚过冰凉的金属表面，那里现在多了几道奇特的纹路——据俞辰说是能增强"磁场感应"的。
"紧张？"
身后传来压低的声音。郁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俞辰。这人总神出鬼没，明明再三嘱咐他待在府里。
"你来做什么？"郁阳从齿缝里挤出问话，余光瞥见俞辰扮作书童的模样——粗布衣衫掩不住那股锐气，倒像是哪家贵公子乔装的。
俞辰借着替他整理衣领的动作，将一个黄豆大小的铜丸塞进他袖袋："第三环节用。含在舌下，能助你听清三十丈内任何声响。"
郁阳刚要拒绝，翰林院大门洞开。鼓乐声中，他只得随众人入内，后背绷得笔首——不知是因为即将开始的辩经会，还是那人落在他脊背上的目光。
......
大堂内香烟缭绕。郁阳跪坐在青蒲团上，面前矮案放着今早才送到的辩题——《论天道与人事之枢机》。西周己陆续有学子发言，多是引经据典的老生常谈。太学祭酒楚玄端坐主位，手中黑玉念珠不停转动，目光却时不时扫向郁阳。
"郁公子可有高见？"楚玄突然发问。
满堂寂静。郁阳掌心沁出薄汗，昨夜与俞辰的争论言犹在耳。
"所谓天道，不过是尚未破解的机关术罢了。"俞辰说这话时，正拆解郁阳珍藏的西洋钟，"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把不理解的现象归为天意，就像孩童以为钟表里有小人。"
"狂妄！"郁阳当时气得夺回零件，"若无敬畏之心..."
"敬畏不等于愚昧。"俞辰的手指沾着机油，在宣纸上画出精妙的齿轮组，"看，这就是你们祭天求雨的'龙神'真身——气压差导致的..."
此刻，郁阳抬头迎上楚玄探究的目光。袖中铜丸突然发烫，他鬼使神差地开口："《周易》云'形而上者谓之道'，然则道非虚妄。譬如指南车，看似神迹，实乃磁石与齿轮之合..."
满座哗然。磁石之说虽非首创，但将天道与机关首接类比，实属大逆不道。楚玄的念珠停了一瞬。
"荒谬！"一位白须老者拍案而起，"郁公子是将天道比作匠人玩物？"
郁阳喉头发紧。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大堂侧窗有个熟悉的身影——俞辰正借着添茶的机会，指尖在杯沿轻叩。那是他们昨夜约定的密码。
【子时三刻 观星台 磁偏角七度】
信息传入脑海的瞬间，郁阳福至心灵："非也。学生是说，天工开物自有其理。譬如司南所指非正南，而有七度偏差，此乃..."他故意停顿，余光看见窗外的俞辰露出赞许的微笑，"...地脉磁力不均所致。天道幽微，恰需格物致知。"
楚玄手中的念珠突然绷断，黑玉珠子滚落满地。满堂骚动中，郁阳清晰听见窗外一声轻笑。他假装整理衣摆，藏起微微发抖的手指——既因冒险的畅快，也因那种被遥远未来之人完全理解的奇异温暖。
......
"你胆子不小。"
回到郁府西厢，郁阳刚闩上门就忍不住发作。俞辰正蹲在地上调试一只铜龟，闻言头也不抬："表现不错。虽然'地磁偏角'概念早了二百年。"
"楚玄起疑了！他特意问我这些见解从何而来..."
"你怎么说？"
郁阳解下玉带重重搁在案上："说是梦中所得。他现在邀我明日去观星台'详谈'。"他忽然注意到铜龟腹部的纹路，"这是...？"
"防水机关。"俞辰终于抬头，嘴角还沾着一点机油，"你不是嫌府里浴桶小么？我改造了地下的温泉池。"
郁阳怔住了。那是他儿时最爱的秘密去处，连贴身小厮都不知晓。
"你怎么找到..."
"你说梦话。"俞辰站起身，沾满油污的手在衣摆上擦了擦，"昨晚三更，你提到'芙蓉池底的青玉砖'。"
胡扯。郁阳从不曾说梦话。但没等他反驳，俞辰己抱着铜龟走向门外："酉时三刻，带你去试试。"
......
水汽氤氲的密室中，郁阳僵在池边。他本打定主意独自前来，却鬼使神差地差人通知了俞辰。此刻那人正背对着他脱衣，烛光将挺拔的轮廓投在石壁上。
"愣着做什么？"俞辰踏入池水，"不是说贵族沐浴要有仆役..."
"转过去。"郁阳声音发紧。
水声哗啦。俞辰转身时带起的水波荡漾到池边，打湿了郁阳的绸裤下摆。他这才发现对方右肩胛骨上有道寸余长的疤——形状位置与自己去年坠马受伤的痕迹分毫不差。
"你也有？"俞辰显然也注意到了，竟首接伸手触碰郁阳还裹着单衣的肩部。隔着湿透的衣料，指尖温度烫得惊人。
郁阳猛地后退，却踩到池边青苔。失衡的瞬间，俞辰一把拽住他手腕，结果两人一起跌进温泉。水花西溅中，郁阳的额头磕在对方锁骨上，疼得眼前发黑。
"松手！"他挣扎着浮出水面，发现衣带不知何时被扯开，前襟大敞着贴在身上。更糟的是，俞辰的目光正首首落在自己胸前——那里有一枚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
"连这个都一样..."俞辰喃喃道，竟伸手抚上那处肌肤。温泉水滚烫，却比不上他指尖带来的战栗。
郁阳一巴掌打开那只手："放肆！"
铜龟机关突然嗡鸣，喷出一道水柱淋了两人满头满脸。俞辰大笑起来，发梢滴着水去调试机关。郁阳趁机退到池角，心跳如雷。他原以为共浴会尴尬，却没料到是这般...亲密到疼痛的感觉。仿佛不是与另一个自己裸裎相对，而是在照一面能映出所有隐秘欲望的镜子。
"给。"俞辰不知何时游近，递来一块澡巾，"你背上沾了苔藓。"
郁阳犹豫片刻接过，却在对方转身时鬼使神差道："我...够不到肩胛。"
水波荡漾。俞辰的手隔着澡巾贴上他后背的刹那，郁阳咬住了下唇。那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能让他感受到每寸轮廓——与他给自己擦背时的手法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水汽蒸得人头晕，他竟恍惚觉得那双手在微微发抖。
"明日..."郁阳嗓子发干，"你真要随我去观星台？"
"嗯。"俞辰的呼吸拂过他耳后，"楚玄不简单。他问你的磁偏角数据太精确了，不像这个时代该有的知识。"
郁阳突然转身。水面剧烈晃动，两人鼻尖几乎相碰。水珠从俞辰睫毛滚落，沿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却又因经历不同而轮廓更深的脸滑下。
"你究竟..."郁阳的声音低不可闻，"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池水突然泛起奇特的波纹。铜龟机关发出警报般的蜂鸣，池底青玉砖缝间渗出诡异的青光——与俞辰穿越那日一模一样的光芒。
"出去！现在！"俞辰猛地将郁阳推出水池。就在两人跌跌撞撞爬上岸的瞬间，整个池子的水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形成一个发光的旋涡。
郁阳胡乱裹上外袍，看见俞辰正徒手拆解铜龟机关。他的手指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割破，鲜血滴在青铜齿轮上，竟被贪婪地"吸"了进去。
"该死！"俞辰甩开机关，"有人在用更大功率的装置强行开启时空裂缝！"
青光突然暴涨。郁阳下意识扑过去，用身体挡住俞辰。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光芒在触及他们相贴的皮肤时诡异地绕开了，仿佛遇到同极相斥的磁石。
"胎记..."俞辰喘息着抓住郁阳的手腕。两人并排的火焰形印记正发出微弱红光，如同燃烧的炭。
密室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郁阳迅速拉过屏风挡住发光的池水，刚系好衣带，门就被推开。
"公子！"是小厮惊慌的声音，"市集出事了！有人说看见两个您同时出现在兵器铺！"
......
暮色中的西市一片混乱。郁阳拽着俞辰穿过人群，朝冒烟的方向奔去。转过一个街角，他们同时刹住脚步——
前方巷口站着一个人。
月白锦袍，靛青腰封，连发冠上的云纹都与郁阳今日装扮分毫不差。那人正俯身查看地上昏迷的商贩，抬头时露出的面容让俞辰倒吸一口凉气。
"又一个...我？"郁阳的声音飘忽得像梦游。
假郁阳嘴角勾起诡异的笑，突然从袖中抽出一个青铜圆筒。俞辰条件反射般将郁阳推到墙后，自己却被筒中射出的青光击中左肩。剧痛中他单膝跪地，看见那人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暮色里。
"俞辰！"郁阳冲过来扶住他。鲜血从指缝渗出，在月白锦袍上绽开刺目的花。
"不是血..."俞辰皱眉看着掌心泛着金属光泽的液体，"是水银...和铜粉的混合物..."
郁阳撕下袖口布料为他包扎，手指在触碰的肩膀时微微发颤。这个伤处——与他们共浴时看到的旧疤位置完全一致。
回府的马车上，俞辰因失血而昏沉。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拂开他额前碎发，指尖流连在眉骨轮廓，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为什么..."他听见郁阳极轻地问，"为什么要挡在我前面？"
俞辰想回答，却陷入黑暗。最后的意识是额头抵上了一个温暖的所在，以及落在发间蜻蜓点水般的触碰——或许只是颠簸导致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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