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营的医务室,与其说是医务室,不如说是一间稍微大点的库房,用白石灰刷了墙,摆着几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
空气里,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汗臭味,还有红药水那独特的、略带甜腥的气味,混合成一种让人闻了就头晕脑胀的味道。
屋里屋外,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伤兵”。
“哎哟……我的腰……断了……使不上劲儿了……”
“腿……我的腿没知觉了……谁来掐我一把,看看是不是还在……”
“卫生员!给口水喝行不行?我嗓子冒烟了,跟吞了把沙子似的!”
唯一的卫生员,一个二十出头、满脸麻子的年轻小伙,此刻正被这群鬼哭狼嚎的壮汉围在中间,忙得象个高速旋转的陀螺。
他手里只有两样“法宝”——一瓶红药水,一瓶碘酒,外加几卷发黄的纱布。
“都别吵!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卫生员扯着嗓子喊,声音因为说了太多话已经嘶哑不堪,“骼膊腿没断的都给我忍着!破了皮的,自己拿棉签蘸点红药水抹上!屁大点伤,叫得跟要生了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三号营是娘们儿营!”
就在这片混乱中,一个身影猛地挤了进来,带着一股焦灼的火气。
“让开!都让开!”
高铠象一头蛮牛,撞开挡在身前的几个人,冲到卫生员面前。他那张向来骄傲英俊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从未有过的焦急和慌乱。
“卫生员!快!给我最好的伤药!止血、化瘀、还不能留疤的!快点!”他一把抓住卫生员的骼膊,声音又大又急。
卫生员被他吓了一跳,又被他抓得生疼,顿时火冒三丈。他一把甩开高铠的手,没好气地嚷嚷:“什么最好的伤药?你当这里是京城大医院啊?我这儿就红药水、碘酒,要不要?不要就滚蛋,别眈误我给别人治!”
“红药水?碘酒?”高铠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扭头看了一眼门外,苏棠正安静地坐在角落,王小丫和陈小草一左一右地围着她,两个女孩的眼睛都哭得象兔子。
苏棠那白淅的手臂上,一片青紫得发黑的瘀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那么细腻的皮肤,怎么能用这种东西?留了疤怎么办?
一想到这,高铠的心就象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又疼又闷。
“不行!绝对不行!”他转回头,几乎是在对卫生员咆哮:“那玩意儿刺激性多大你知道吗?怎么能给女同志用?你这里就没有云南白药吗?或者别的什么好点的药膏也行啊!只要有,多少钱我都出!”
“云南白药?”卫生员被他气笑了,他抄着手,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高铠,“我说你这同志是新来的吧?云南白药?那是给谁用的?那是给战场上快断气的英雄用的!你们这就是训练擦破点皮,还想要上云南白药?你脸怎么那么大呢?再说一遍,要什么没什么!爱治不治!当兵的哪个身上没几块伤疤?就你金贵!”
说完,卫生员理都懒得再理他,鼻子“哼”了一声,转身去给另一个龇牙咧嘴的士兵处理伤口,嘴里还小声嘀咕着:“哪来的愣头青,真是的……”
高铠被当众顶了回来,碰了一鼻子灰,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高铠,在京城警队里也是个人物,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为了区区一瓶药,被人指着鼻子骂。
“噗嗤……”
门口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窃笑,声音不大,却在此时此刻显得无比刺耳。
是张奎那伙人。
张奎自己也没好到哪去,正躺在门边的地上哼唧,他那几个没受重伤的同伴则聚在一起,对着高铠指指点点,满脸的幸灾乐祸。
“哎,你们看,那不是咱们的铠哥吗?枪械天才啊,怎么连瓶好药都要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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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啧,为了个女兵,急得跟孙子似的,结果呢?人家卫生员鸟都不鸟他!”
“还云南白药呢,他以为他是谁啊?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我看啊,他那‘苏老师’的骼膊,今晚就得肿成大腿粗!明天训练一碰,保管哭爹喊娘!”
“哈哈哈哈……”
这些饱含恶意的嘲讽,象一根根淬了毒的细针,精准地扎在高铠的耳朵里,扎在他的自尊心上。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胸口剧烈地起伏。他想冲过去把那几个碎嘴的家伙按在地上揍一顿,但想到苏安说过不能动粗,他只能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
他能做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连一瓶最普通的伤药都拿不到,他只能在原地烦躁地来回踱步。
周围的其他士兵也看着他,眼神各异。有同情的,有看热闹的,也有不屑的。
就在医务室门口的气氛因为高铠的窘迫而变得微妙又尴尬时。
那片嘈杂的、充满了呻吟和嘲笑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前一秒还鬼哭狼嚎的伤兵,象是被人集体按下了静音键,一个个把呻吟声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疼得满脸扭曲也不敢再吭一声。
正在给伤员涂抹红药水的卫生员,手一哆嗦,棉签直接戳到了伤员的伤口上,那士兵疼得浑身一颤,愣是咬着牙没敢叫出声。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转过头,望向了医务室的入口方向。
山个身影,正一前一后地走过来。
走在前面的那个,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如冰,正是让他们在地狱里走了一遭的魔鬼教官秦野。
他身后,跟着脸色比锅底还黑的雷宽教官,还有张若冰教官。
秦野的脚步在医务室门口停了下来。
雷宽眼神里冒着火,显然是被这群兵的熊样气得不轻。
“哭什么哭!叫什么叫!!你们不嫌丢人,老子都替你们臊得慌!”
“看看你们这德行!哼哼唧唧的,跟死了爹娘一样!老子当年在战场上,肠子被弹片划开流了一地,自己塞回去继续跟敌人拼剌刀,都没哼过一声!”
“你们这叫伤?蹭破点皮,碰出点淤青,就叫伤了?我看你们就是欠练!骨头太轻!思想太懒!”
雷宽的唾沫星子喷得老远,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被他骂到的士兵,一个个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骂声震天,但奇怪的是,大家心里的恐惧感反而消散了一些。毕竟,雷教官虽然凶,但大家已经习惯了。他骂得越狠,说明事情越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当雷宽骂完,喘着粗气退到一旁后,秦野才缓缓地、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医务室。
如果说雷宽的怒骂是狂风暴雨,那秦野的沉默,就是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一进来,整个医务室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好几度。
秦野的脚步很轻,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几乎听不到声音。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径直走到了那张摆满了瓶瓶罐罐的药桌前。
卫生员小李赶紧站直了身体,紧张地搓着手,连大气都不敢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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