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谷的迷魂瘴在子夜时分愈发浓烈，墨色雾霭如粘稠的汁液翻滚，裹挟着腐虫与硫磺的浊气。
岳灵瑜将蓝凤凰给的辟毒丹服下，那股奇香化作无形气罩，毒瘴触及他周身三尺便如遇烈火般消融。
身旁的沈明柔则屏息凝神，腰间革囊不断撒出淡青色粉末——那是嵩山派秘制的“驱虫散”，配合她多年追踪练就的“鹰飞势”，专拣瘴气流动的薄弱处踏足。
两人一凭丹药护体，一靠经验破局，竟如入无瘴之境，不多时便穿透了那片令江湖人谈之色变的毒障。
谷内景象却大出意料。
本以为是阴森鬼蜮，眼前却是炊烟袅袅的新建苗寨。
木质吊脚楼依山而建，寨中男女身着靛蓝蜡染苗服，或在水田插秧，或在晒架下晾晒草药，孩童追逐嬉闹，犬吠声此起彼伏，俨然一派桃源风光。
岳灵瑜的月白儒衫与沈明柔的青布劲装在此间格外突兀，尚未走近寨心，便听得数声尖锐的苗语呼哨，十余名背插短刀、腰悬竹篓的苗家汉子从竹篱后跃出，刀刃上泛着幽蓝光泽，显然喂有剧毒。
“汉家仔！哪来的？”
为首汉子声如洪钟，竹篓里传来窸窣爬动声，似有万千虫豸攒动。
岳灵瑜使了个眼色，沈明柔立即踉跄半步，故意露出破绽。
两人未做丝毫反抗，佯装中毒跌倒，任由汉子们用浸过草药的藤蔓捆缚，推搡着走向寨中最大的吊脚楼。
楼前立柱雕着狰狞的蜈蚣图腾，屋檐下悬挂的干瘪虫蛹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楼内烛火通明，松木长桌上摆满了陶制蛊皿。
主位虎皮椅上坐着一位女子，看似双十年华，面容清秀温婉，着一身绣着山茶花纹的素色苗裙，乍看与寻常苗家姑娘无异。
可细看之下，便见她颈侧、手腕处隐有暗紫色纹身，勾勒出栩栩如生的金蚕与蝎子图案，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竟似活物般透着妖异。
那双眸子尤其勾人，眼波流转间既有少女的纯真，又有历经世事的沧桑，正是万毒门门主何红依。
“哟，这是哪里来的俊哥儿俊姐儿？”
何红依声音甜腻如蜜，手中却把玩着一枚通体赤红的虫茧，“闯我苗寨，是想尝尝我养的金头蜈蚣么？”
岳灵瑜昂首挺胸，故意挣了挣藤蔓，朗声道：
“我等乃五岳剑派弟子，闻得五毒教在此为魔教炼制歹毒蛊药，特来替天行道！不幸中了你们的埋伏，想必姑娘便是五毒教教主蓝凤凰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少要啰嗦！”
沈明柔则适时露出怯意，往岳灵瑜身后缩了缩，一副弱女子模样。
何红依闻言，忽然掩口轻笑，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五毒教？小弟弟，你可看清楚了——”她抬手轻拂颈侧纹身，那些毒虫图案竟在烛火下泛起诡异的光泽。
“我这是万毒门，与那五仙教乃是死对头！”说罢，她猛地将赤红虫茧掷于地上，虫茧裂开，一只寸许长的金头蜈蚣爬了出来，却被她足尖轻轻一碾，化作一滩绿水。
“实不相瞒，”何红依语气转肃，“我本是五仙教副教主，只因看不惯蓝凤凰那妖女与日月神教狼狈为奸，这才带了忠心姐妹自立门户。”
她起身走近，指尖几乎点到岳灵瑜胸口，眼神看向厅正中央被供奉的小木鼎，“你们可知那神木王鼎的来历？”
岳灵瑜一惊，这神木王鼎居然放在这么显眼位置，故作茫然：
“不过是魔教圣物罢了。”
“错！”
何红依眼中闪过激愤，“那鼎本是我五仙教炼制丹药的圣物，如今却被蓝凤凰拿去，要为日月神教炼制三尸脑神丹！”
她猛地转身，指向墙上悬挂的兽皮地图，“诸位且看，这黑风谷往东十余里，便是日月神教在苗疆的暗桩！蓝凤凰每月都派人送毒物过去，那三尸脑神丹一旦被魔教大量炼成，天下英雄岂不是都要受制于魔教？”
沈明柔忍不住插口：“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何红依解下腰间银链，链上串着数十枚干枯的虫尸：
“我何红依对天起誓，若有半句虚言，便让这千虫噬心！”
她忽然拔剑出鞘，寒光一闪便斩断了岳灵瑜身上的藤蔓，“你们既是五岳弟子，便是我正道盟友。那蓝凤凰如今还想夺回神木王鼎，继续为魔教卖命！”
岳灵瑜揉着手腕，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何红依的话与蓝凤凰的说法截然相反，此刻她柳眉倒竖、义愤填膺的模样，竟让人难以怀疑。
他想起任盈盈冷傲的眼神，想起蓝凤凰提及盗鼎时的惋惜，再看看眼前这位“心向正道”的苗家女子，紫霞神功与九阴真经的内力在体内悄然流转，竟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你既与魔教为敌，也知其秘情，为何不与中原正派联系？还盗走此鼎，莫不是想成为第二个五毒教？”岳灵瑜沉声问道，手己按上了剑柄。
何红依将长剑插入地面，溅起几点火星：
“你怎知我未和正道联系？此刻，丐帮的贵客己在我寨中。另外，我若不盗鼎，那鼎此刻怕己在炼制三尸脑神丹了！”
她走到窗边，望着谷外沉沉暮色，继续说道：
“实不相瞒，我手中只有神木王鼎，金蛇剑还在蓝凤凰手中，那柄剑才是教主的象征。只要你们助我夺回金蛇剑，再助我除去蓝凤凰那妖女，我便率领五仙教全体脱离魔教，归顺正道！届时五岳剑派振臂一呼，江湖同道共讨日月神教，岂不是大功一件？”
这番话如惊雷般在岳灵瑜脑中炸响。
他自幼受华山派正邪不两立的教诲，此刻听何红依描绘“正道联合讨魔”的蓝图，竟不由得心神激荡。
沈明柔更是脸色潮红，嵩山派与日月神教素有血海深仇，若真能拉拢五仙教，确是不世之功。
“这......丐帮竟然也有人在此处……”
岳灵瑜握紧了御风剑，剑身传来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思绪稍有清明，低声道：
“此事重大，我等需从长计议。”
何红依见状，以为他己动心，语气愈发和缓：
“自然，自然。两位远道而来，先在寨中歇息一日。我己备下清水热饭，绝非魔教那般腌臜毒物。”
她拍了拍手，两名苗女端着铜盆进来，盆中竟真是热气腾腾的米饭与腊肉。
岳灵瑜与沈明柔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虑。
何红依的言辞太过完美，完美得如同精心编织的陷阱。
可她描绘的“正道大义”，又确是岳灵瑜自幼向往的境界。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御风剑，剑身在烛火下映出自己犹豫的脸庞——此刻的他，究竟是在替日月神教夺回“魔教圣物”，还是在阻止“正道义士”拯救江湖？
暮色更深，苗寨传来隐约的木叶情歌。岳灵瑜躺在竹榻上，辟毒丹的清香仍在经脉中萦绕，心中却比迷魂瘴更加混沌。
何红依颈间的妖艳纹身与蓝凤凰玉扇上的五仙图腾，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
正邪之分，难道真有这般泾渭分明？
神木王鼎的真相，又究竟藏在谁的话语背后？
窗外，一只色彩斑斓的毒蝶扑打着翅膀，撞在窗纸上，留下一道淡绿色的磷粉痕迹。
一名苗女传讯道：“五岳剑派的贵客，门主约见。邀请岳公子和沈姑娘一同见一下丐帮的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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