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的晨雾裹着胭脂香，黏腻得像是化不开的糖浆。
孙公子扶着素素院后门的朱漆门框打了个酒嗝，绣金线的锦袍皱得如同隔夜冷饭，腰间玉佩不知何时蹭掉了穗子，趿拉着云纹缎鞋踩过青石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堆里——哪还有半分平日里欺男霸女的嚣张气焰，活脱脱一只被抽了脊梁的癞皮狗。
忽听得墙根下传来两声闷哼，那声音仿佛是有人被死死掐住脖子，从喉咙里硬憋出来的，透着几分痛苦与压抑。
他费力地眯起被酒气熏得通红的双眼望去，只见两个黑影在阴影中翻滚而出，晨光清冷地洒落，映照之处，绽开两朵触目惊心的血花——竟是他最为得力的门客“快刀张三”和“铁掌李西”。
张三右手紧紧握拳抵在嘴边，指缝间不断渗出殷红的血珠，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落，断指处白生生的骨头茬子，硬生生戳出皮肉，那惨烈的模样，看得孙公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公...公子..."
李西扯着染血的衣襟往前爬，左掌五指齐腕而断，袖口浸得透湿，"是华山派的小贼...说要给咱们立规矩..."
“放你娘的狗臭屁！”
孙公子被惊得酒意瞬间散了七分，一个踉跄，赶忙扶住墙壁。
锦袍的下摆扫过墙根的青苔，他气得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
“华山派的小贼，竟敢在杭州城撒野？当老子的银子都白白喂了狗不成？”
他猛地想起昨夜在听风楼，那名剑客望向他的眼神，分明充满了不善与轻蔑。
想到此处，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恨声道：
“走！随我去找义父，定要让这些不知死活的狂徒知道厉害！”
"走！跟老子去见义父！"
他踢开脚边滚落的酒葫芦，玉冠歪斜得几乎坠地。
"若是让嵩山派的爷们知道咱们被人骑在头上拉屎，老子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此时的钱塘江山寨内，松明火把将大堂照得亮如白昼。
嵩山派外门弟子——寨主李远通正陪着汤英鹗等人推杯换盏，酒碗重重砸在檀木桌上，震得杯中美酒泼出半盏。
这位鄱阳湖的湖盗首领生得虎背熊腰，左耳缺了半只，刀疤斜斜划过面门，正是当年在嵩山派犯了门规，被逐下山的弃徒，只能当个外门弟子。
"汤师兄此番前来，定是有要事吩咐？"
李远通粗粝的手掌着酒碗，目光却瞥向汤英鹗身后那几名佩着嵩山剑穗的弟子，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
汤英鹗放下酒碗，神色阴沉如水："不瞒师弟，此番我奉掌门之命，前来缉拿华山派逆徒岳灵瑜。
“此贼不仅拐走了我女儿墨璇，更是胆大包天，杀了嵩山派执法长老卜沉。此等恶行，不除不足以正武林纲纪！"
说到此处，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杯盏叮当作响。
“左掌门震怒，所以我带我门下十三鹰前来捉拿此逆贼。”汤英鹗道。
汤英鹗是嵩山派副掌门，左冷禅旗下有嵩山十三太保，他则在门下弟子选出十三人号称十三鹰，与其并驾齐驱。
他目光扫过堂下侍立的弟子，每人腰间都悬着刻有雄鹰纹饰的剑穗，正是嵩山派二代弟子精锐中的精锐。
李远通左耳缺口中闪过一丝精光——当年他被逐出师门时，卜沉正是执法堂首座。
此刻听汤英鹗提及此事，喉间不由得滚过一声闷笑，却在抬头时化作恭谨：
"汤师兄放心，这杭州城内外三十里，哪只耗子打个洞兄弟都清楚。"
话音未落，雕花木门"咣当"撞在墙上，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孙公子跌跌撞撞冲进来，发冠上的珍珠坠子不知去向，露出光秃秃的发髻，活像个受了惊的秃尾巴鸡：
"义父！出大事啦！"
他刚要往前扑，却见汤英鹗身后弟子"黑鹰"吴三泰手按剑柄，寒光一闪而过，登时定在原地。
李远通浓眉一拧，刀疤随额角青筋跳动："混账东西！没看见汤师兄在此？"
"华山派的人砍了我的人！"
孙公子顾不上失礼，跺脚时溅起泥点。
"每月给杭州府尹的三千两白银，还有给嵩山派的孝敬，哪回少过？如今他们骑到咱们头上拉屎，这、这不是打义父和嵩山派的脸吗？"
汤英鹗闻言瞳孔骤缩，手中酒杯"当啷"摔在青砖地上。
昨晚他收到密报，说华山派有高手现身杭州，此刻联系起来，心中己然雪亮——那在听风楼挑衅孙公子的白衣剑客，定是岳灵瑜乔装改扮！
岳灵瑜当晚使的那招"白虹贯日"，虽刻意隐藏剑招路数，却仍带着华山派的神韵。
"带我去找事发之地。"
汤英鹗霍然起身，腰间佩剑龙吟轻响，身上气势暴涨，宛如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若真是那华山孽徒，定要让他们知道，嵩山派的威严不容践踏！”
"吴三泰，你带三鹰去城西青石板巷，"
汤英鹗霍然起身，腰间"嵩阳剑"龙吟不绝，剑鞘上的饕餮纹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其余人随我去会会这位华山高徒。"
他转头看向李远通，目光如刀：
"李师弟，能否借你二十个水性好的兄弟，守住涌金门外的运河渡口？"
李远通面上堆起笑："汤师兄但凭差遣！"
转头朝寨外大吼："来人！给汤师兄的坐骑喂上等黑豆！再把三堂的弟兄都叫起来，随老子进城！今日定要将这些华山贼子一网打尽！"
这天夜晚，此刻的杭州城，岳灵瑜正与老不死晃悠在灯火通明的夜市。
糖画摊的香气混着说书人的惊堂木声，老不死捏着一串糖葫芦，嘴里含糊不清道：
"再过五日就能回听风楼取信，也不知五仙教的蓝教主能不能治好圣姑脸上的疤痕。"
岳灵瑜望着街边悬挂的灯笼，剑眉微蹙。
自那日教训了孙公子的手下，他总觉得暗处有双眼睛盯着。
岳灵瑜指尖着剑柄上的云纹，忽然瞥见街角阴影里闪过一道灰影。
那人身形瘦削，腰间悬着个西西方方的牛皮囊——正是嵩山派"十三鹰"弟子的标配！
他心中警铃大作，表面却不动声色："老不死，咱们绕到胭脂巷买些桂花糖糕，如何？"
老不死嘴里还含着半颗山楂，含糊不清地嘟囔道：“恩公何时爱吃甜的了？”
但在看到岳灵瑜眼底闪过的那一抹寒光时，她瞬间噤声，手悄然按上腰间的御风剑，默默跟着他拐进了一条昏暗的小巷。
蹄声如雷，碾碎了静谧的夜色。
汤英鹗伏在马鞍上，听着身后李远通率人打开城门的嘈杂动静，嘴角缓缓扯出一抹冷笑。
他曾听墨璇说岳灵瑜最喜夜游，料想此刻他定在夜市中闲逛。
只要等到那小贼稍有破绽，便可当场将其格杀——既能为卜沉报仇雪恨，又能向掌门师兄证明，他汤英鹗才是最有资格分管嵩山派刑堂之人！
“岳灵瑜！”
汤英鹗按住剑柄的手缓缓收紧，眼神中透着森冷的杀意：
“当日在衡山，我亲自为你递上小女墨璇的婚书，你却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事后还拐跑了我的女儿。
“待我寻回墨璇，定要取下你的人头，也好让墨璇那丫头彻底断了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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